登陆注册
60138700000027

第27章

夏夜的野外,安详又清爽。

远山、近村、丛林、土丘,全都朦朦胧胧,像是罩上了头纱。黑夜并不是千般一律的黑,山村林岗各有不同的颜色;有墨黑、浓黑、浅黑、淡黑,还有像银子似的泛着黑灰色,很像中国丹青画那样浓淡相宜。所有一切都不是静的,都像在神秘地飘游着,随着行人移动,朝着行人靠拢。圆圆的月儿挂在又高又阔的天上,把金子一般的光辉抛撒在水面上,河水舞动起来,用力把这金子抖碎;撒上了,抖碎,又撒上了,又抖碎,看去十分动人。麦子地里也是很热闹的,肥大的穗子们相互间拥拥挤挤,嘁嘁喳喳,一会儿声高,一会儿声低,像女学生们来到奇妙的风景区春游,说不完,笑不够……

夏天的月夜,在运动,在欢乐。

两个人,一男一女,迈进这美妙的图画里。他们在那条沿着小河、傍着麦地的小路上,并排地朝前走着。

路旁的草丛长得茂盛,藏在里边的青蛙被人的脚步惊动,扑通扑通地跳进河里去了。在夜间悄悄开放的野花,被人的裤脚触动,摇摇摆摆。各种各样微细的声音,从不远的村庄里飘出来,偶尔,树林的空隙中闪起一点灯火。

他们谁也没说话,各自想着心事,胸膛里都像有一锅沸腾的开水。

萧长春解除了慌忙和紧张,心里像是让王国忠给打开了窗子。他觉得,他现在完全可以把自己的思想理出个头绪来,也可以把东山坞的一切问题摸出一条线索;然后,他要用自己的全身力量,迎接一切困难,克服一切困难,大步前进。

今天晚上,这个年轻的支部书记最大的收获是思想认识提高了一步。他看到了横在面前这个问题的根子。这根子不光是几个落后中农闹问题,它跟村子的阶级敌人,跟村子以外的敌人是联在一块儿的;这种联系千丝万缕,有形无形,像野草一样缠缠绕绕,不容易一下子看清楚。往后,不论遇到多复杂的事儿,都得清醒,都得站在高处看看……使年轻人最动心的事情还有马之悦。过去他对马之悦的看法太简单了,他把马之悦这几年的活动看成是革命意志不够坚强,有点革命到头的思想;把马之悦这半年的表现,看成是没有正确认识自己的错误,是看不起他萧长春,是争权夺势。直到今天受了事实的教训,特别经王国忠一点拨,他才转了一个角度看马之悦,才开始深一层地看这个人……至于从明天早上起萧长春该怎么办,他的方向更明确,心里更有底,那就是,再不能把希望放在马之悦跟他“拧成一股劲儿”上边了,一点都不能有!他再也不会受马之悦的态度好坏左右了,要百倍警惕地认识这个人。他要丝毫不含糊地依靠贫下中农群众,依靠周围的积极分子,依靠那些坚决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人;要多花些力气,团结教育中农,把闹问题的人争取过来,尽快地扭转东山坞当前的局势,狠狠地打击资本主义的歪风,推动东山坞前进。

萧长春快活地想着,大步地走着,心里燃着火,身上冒着汗,解开衣服的纽扣,想脱下来。

焦淑红偶尔一回头看到了,连忙说:“别脱,外边风凉,小心受凉!”

萧长春立刻又把衣裳穿好。

焦淑红这会儿的心情,比旁边走的这位支部书记豁朗的多。她没有经过大风大浪,没有较深地接触人生中各种灾难,不容易忧虑,反而容易忘掉一切不快,天真地朝着符合自己心愿的地方想。刚才,王国忠的话,给了她一个很大的震动,引起她沉重的忧虑,可是她立刻又从这位书记的谈吐里得到镇静的力量,解除了忧虑,有了信心。她觉着,不管什么鸣放啦,不要社会主义的邪心思啦,都不会得逞,都是瞎嚷嚷。不过,眼下东山坞所发生的一切一切,对她都像猜谜儿一样;面对这些,她只能皱着眉头喊:“真奇怪!”马之悦就让她觉着特别的奇怪,一年以前马之悦是多么精明能干,在群众里的威信该有多高。这个人为什么一下子就糊涂了,为什么变得没有棱角了呢?是什么原因把他毁的?你是老党员,过去领着大家支援抗日政府,那是搞革命;如今领着大家搞农业社,也是搞革命,为什么搞那个革命你做了好事,搞这个革命你就一回连着一回的犯错误呢?支持土地分红,这比去年闹灾荒领头搞买卖还要错误呀!沟北边那一伙子闹事的中农,也是焦淑红猜不透的谜儿。社会主义明明白白的是光明大道,是上辈子人做梦全梦不到的好时代,农业社能够带给农民的好光景,是你们中农累折骨头都得不到的;你们为什么对社会主义这么讨厌,又这么怕,坠着不走,还生着法儿反对呢?

焦淑红这会儿也感到,自己各方面都还不成熟。不要说她对那些跟自己、跟这个社会格格不入的人物看不透,就是对走在身旁的这个萧长春,她也看不透。一年以前,萧长春好像还不如焦淑红活跃,他的文化没有焦淑红高,他也没有焦淑红那样引人注意,可是,他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顶住了东山坞的天地;他海量,多难受的事情,他也能够忍受容纳;他能干,怎样扎手的人,他也能对付;他公而忘私,没有一点儿个人打算,就好像,在他的心里边,没给自己的事情留下一点点地盘。仅仅是一天的光景,焦淑红对这个支部书记有了多么深刻的发现呀!焦淑红什么时候能够学得像他这样呢?

焦淑红光顾想心事,不小心,一脚踩进一个小土沟子里,要不是她身子灵巧,就摔倒了。

萧长春转过身来问她:“没扭了脚吧?夜间走路,应当小心一点呀!这边走,这边平一些。”

焦淑红朝萧长春这边靠靠。她立刻感到一股子热腾腾的青春气息扑过来。姑娘的心跳了。

他们跨过小石桥,桥下流水潺潺,流到不远的地方叠在一起,跌到石头下面,发出弹琴吹箫一般的声音。

露水下来了,在月光中飘落着,无声无息,无影无形。它是万物不可缺少的养料,麦穗儿喝着露水,正在壮大颗粒吧?高粱苗喝足了露水,正在拔着节儿吧?大豆秧喝足了露水,正在伸展着圆形的小叶子吧?桃、杏树喝足了露水,又在它那成熟的果实上涂抹着颜色吧?

一切一切都在承受着甘露,承受着大自然的恩惠,都在壮大着自己。

人呢?人也承受着甘露的滋润,新思想的幼苗也在拔节儿……

田间小路上走着的这一男一女,是今天农村里最忙碌的人,这会儿,大自然在盛情地款待他们;让他们在紧张的战斗空隙里消消疲劳,蓄蓄力量。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这会儿他们的心胸像夜间的星空一样的高阔,像空气一样的清爽,像月亮一般的明亮……

萧长春这会儿正平心静气地考虑着村子里那些应当依靠的人,想着他们应当努力团结教育的人。在他的脑海里,一个个人影,一张张面孔,就像电影片似的闪来闪去。他想到厚道的韩百仲,想起爽快的焦二菊,热情的马翠清,勇敢的焦克礼,还有把整个生命都投到农业社里的饲养员马老四……他想着每一个人,想着他们在自己朴素的行动里干出来的每一件使他动心的事情。他无意中一扭脸,瞧了瞧身旁的焦淑红,他记起一连串有趣的事儿。

他们是对门住的老乡亲,生焦淑红那会儿,萧长春已经懂事了。他常常到焦家找焦淑红的哥哥玩。那一天,他又去了,焦振茂拦着门不让他进去。他正奇怪,听到一阵“哇哇”的婴儿哭声。他回家问爸爸,焦家的小孩从哪儿来的,爸爸笑着告诉他说:“是振茂背粪箕子在大路上捡来的。”他信以为真。焦淑红会走了,见了面,他就逗焦淑红:“还笑哪,你是你爸爸拿粪箕子捡来的!”……

那一年,萧长春复员回来,正是三伏天。他在柳镇下汽车,徒步往家走。半路上,他在一棵树阴下休息,正观看家乡景物的变化,忽听一阵歌声传来。

在那条田间小路上,走来了一个花枝般的少女。她戴着大草帽,背着花书包,走得那么轻盈,那么欢乐,一步一声地唱着,树上的小鸟都被她唱呆了。来到树阴里,她看见穿着军装的萧长春,很尊敬地笑笑,打招呼:“同志,回家探亲的?”

萧长春回答说:“不,回家生产。”

少女很奇怪地上下打量萧长春:“哟,结结实实的,怎么下来了?”

萧长春笑了:“一定要缺胳膊短腿才回农村生产吗?”

少女很轻蔑地看了萧长春一眼,就又唱着歌走了。

萧长春到家里的当天傍晚,拜访他的老邻居。他在焦振茂家院里的石榴树下边又遇到了这个少女。这会儿他才认出,这个刻薄、清高的女中学生,正是他参军那年打着霸王鞭欢送他的小姑娘焦淑红。

他们第二次谈话,谈得很不对劲儿。

“表叔哇,搞了好几年革命,怎么跑回来蹲炕头呀?”

“我不是回来蹲炕头的,我来劳动。”

“放着革命不搞,回家种地呀?”

“只有在军队里才是革命吗?”

“那倒不一定,应当参加祖国建设。”

“搞农业不是建设吗?”

…………

两年以后,焦淑红也背着行李回村了。第二年秋天闹了灾,副业队想找个记账的人,韩百仲挑上了焦淑红,可是他爸爸正要往东北送她,要她到哥哥那儿投考什么技术学校。韩百仲让萧长春去劝她留下。萧长春本来对焦淑红就有点成见,听说她在东山坞困难的时候又要走,更瞧不起她了,所以犹犹豫豫地不愿登那个门槛子。

有一天晚上,萧长春和副业队的人正坐自己家的小屋子里拢账评分,门帘子一挑,焦淑红进来了。

“表叔,我也参加你们的副业队吧。”

“你不是要走了吗?”

“他们让我走,我偏不走!”

“革命去呀!”

“留在农村一样地革命。”

“农村没有建设呀!”

“咱们是农业国,在农村建设社会主义,是最光荣的建设任务呀!”

开头,萧长春没有完全相信她,以为她只是凭着一时的热情行事,两天半新鲜,终归还得走。可是焦淑红真的投入东山坞农民向灾荒斗争的行列里了。她跟妇女们跑运输,比谁都挑的多,连大脚焦二菊都丢不下她;她跟男人们拉犁种麦子,连焦克礼都累垮了,她倒一直坚持到底……

一起向自然界斗争的日子里,萧长春渐渐地认识了这个女中学生,喜欢她,为她高兴。焦淑红像一棵刚刚出土的幼苗,生命力充沛,生气勃勃地成长起来;经过以后雨露风霜的日子,她会长成一棵大树。

焦淑红这会儿,也正在琢磨身旁的这位支部书记。她也在想着一些过去的、有趣的事情;她不像萧长春想得那么朴素,她给这一切往事都添上了一点诗意的色彩。她觉得,认识一个坏人,要经过许许多多次反复,认识一个好人,也要反复;就像她看有趣的小说那样,要翻过一个又一个曲折情节,经过一件又一件事故,只有接触到主人公的多方面,接触到书里边人物的内心世界,为这个人物欢乐和忧愁,特别到了把自己的感情跟书里这个人物的感情紧紧地连在一起了,回过头来一想,忽然间,心动了,眼亮了,那才算认识了他!焦淑红对萧长春的认识,不正是这样吗?

焦淑红看过许多本动心的小说,她曾经给创作这些书的作家写过信,感谢那些作家,表示要跟书里的人物学习;认识萧长春,不是从书本上,而是生活斗争展示给她的。因此,更激起她热爱生活、热爱东山坞、热爱这个活生生的人物了。

他们从河西岸走到河东岸。东岸边是他们社的麦子地。月光下,麦子挺挺而立,微风吹来,又呼拥呼拥,如同无数聚在一起的人,抵挡着危害它们的任何东西;又像是为它们的胜利欢欣歌舞……

萧长春触景生情,又想:明天回到村子里,要从头起,踏踏实实地搞工作,要设法把邪气压下去,准备收割;麦子收下来,大伙全都把肚子吃得饱饱的,把精神养得足足的,再跟这些反对社会主义的家伙来个彻底算账!毒不破不出,不把他们斗争垮,东山坞就不用想顺顺当当地走社会主义大道。经过一场斗争,社员的觉悟一定会大大地提高,农业社就一定得到巩固了。

焦淑红的心思和他相通,似乎在补充他的想法:麦子收下来,就扩大苗圃,能养一些苹果、梨树,那就太好了。山上是桃、杏、李子,山下是苹果、鸭梨,沟里栽柿子,坡坎子上种大枣,一年四季,都有果子出产。那会儿,自己也一定比现在进步多了;那会儿……

那一块压在姑娘心头的“病”,一想到那会儿,就被触动了。她忽然停了下来。

“萧支书,我还有件事儿,没跟你汇报哪!”

“什么事儿?”

“跟社里工作没关系,我自己的。”

“你怎么啦?”

“我……我爸爸和我妈呀,真讨厌!”

“这几个月,他们进步得可不慢哪!”

“我看是一半一半,封建思想还不少!”

“别急,得慢慢来。”

“他们急呀!”

“那好,咱们加把劲帮助他们。”

“还好哪?唉,你不知道,马立本这家伙也太可恶……”

听到这句话,萧长春明白了,笑着说:“你要汇报的是这件事儿呀?”

焦淑红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这可得看你的了。”

“我有一定。”

“有一定好。千万把各方面都考虑考虑呀。”

“你帮我考虑考虑不行吗?”

“这种事情,完全由你做主。我只有一个想头,不管你怎么有一定,要把自己的进步考虑到里边去,把咱们农业社考虑到里边去,这两件事儿是连在一块儿的。”

“你以为我要离开东山坞呀?没那日子。”

“不离开东山坞,你就保险不会退坡,永远都跟我们一块搞咱们的农业社吗?”

“当然啦!”

“那就好啦!”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了,又慢慢地朝前走。

一片流云遮住了月亮,野地暗淡起来;月亮使劲一纵身,跳出来了,野地里重又大放光明。

焦淑红叹息了一下,说:“我刚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把什么都想得很简单,把什么都想得跟画上画的、书上写的一样美,其实呢,不这样。这一年多,你看看,东山坞出了多少事儿,每一个人身上出了多少事儿。我自己呢,好多乌七八糟的事儿,我连边都不想沾它,它偏偏往你身上撞,抖也抖不掉,摆也摆不脱。真烦死人了,我有时候真想长对翅膀,飞到月亮上去……”

萧长春大笑起来,笑得特别响。走了几步,他停住笑说:“念书的人想问题就是有独到的地方。”

焦淑红也笑笑说:“我知道这是小资产阶级感情,遇到发烦的事儿,我又没办法。”

萧长春说:“你这一提,倒让我想起一件可笑的事儿。昨天夜里我从麦子地回来,往社办公室床上一坐,想想家里边迎着我的这些混乱的事情,越想越乱,越想越没头,也就越烦,真烦死了!那会儿我也想长一对翅膀……”

又轮到焦淑红笑了:“嗨,你也是小资产阶级了!”

“我倒没想飞到月亮上去,想飞回部队去。部队多好呀,到时候吃饭、睡觉、学习、上操、打仗,多省心!过一会儿,我就想通了。”

“你怎么想通的呢?”

“我想找百仲大舅去,一边走,一边想,下了沟,上了坎,过了一个门口又是一个门口——到了。我就想出一句话:搞革命不能怕麻烦,就是为了这些麻烦事儿才要革命;要是一丁点麻烦事都没有,还用得着你革命呀!革命就是要解决麻烦事儿,碰上一个,解决它,再碰上一个,再解决它;你解决不了,他解决;他解决到半截儿上死了,我再接着解决,解决一个又一个,回头一看,喝,走出这么远了;再往头看看,喝,要奔的那个目标又近了!”

这些话是从一个党员的心里发出来的,跳进一个姑娘的心里,汇合在一起。焦淑红想到自己刚才对于认识人的那种理解,跟萧长春这个高论起了共鸣。她心里偶然冒出来的忧愁情绪,立刻就跑掉了,笑着说:“你简直像个理论家。”

萧长春摇摇头说:“哪有理论呀!要有理论,像王书记那样,我就不会发烦了。对了,等秋后县里办党校,我得好好学学去,没有理论不行了,农村的工作越来越复杂,用简单的脑袋瓜子对付,可危险呀!”

“我倒觉着,在村子里一边干活,一边跟你们工作,比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多,又实在,进步也快。”

“你可不能满足这个!淑红,实话对你说,我早跟县教育科的陈科长说好了,等到咱们村把这个大灾年完全过去,就保送你上大学……”

“你也想把我铲出去呀!”

“铲出去?想你个美,我不会干那种赔本的事儿。送你上学农业的大学,念完了,你得给咱回到东山坞来。怎么着,东山坞农业社不能有几个大学生呀?道满爱画爱写,好嘛,上美术学校,回来,专门搞宣传!”

焦淑红停住了,用一种吃惊的目光看着这个庄稼人。她的胸膛激烈地跳动起来了。这个领导,对自己的同志是多么了解,多么体贴;对东山坞,对别人都有多好的安排;可是,你自己呢?你真就不管自己了?像你眼下这种日子,长期下去,真不会影响你的情绪吗?……

萧长春神气一变,平静地问:“淑红,你说说,你跟立本的事,将来怎么办呀?”

焦淑红不好意思地偏过脸去,说:“我从来没想过,越来越不待见他,这件事根本不可能!”

萧长春说:“还是那句话,这得由你自己拿主意了。说心里话,我有顾虑。”

“什么顾虑?”

“直说吧,我怕你往那个家里一钻,沉下去!”

“不会。”

“当然,马立本也不是不能改造好的。可要小心哪!”

焦淑红说:“放心吧。过去我都没有那个意思,这会儿更不可能了。”

萧长春又朝前走着,说:“不论办什么事情,主心骨是顶重要的呀!”

焦淑红跟在萧长春的身后边,一边走,一边用手抚摸着路边的麦穗头。麦穗被按倒,等她走过以后,又高兴地站了起来,对着她的背后,摇头晃脑。

走几步,她问:“还得几天割麦子呀?”

萧长春说:“我看用不了十来天,山坡上的就能动手了。”

沉默了一下,焦淑红忽然停住,低声说:“今天早上,小石头他爷又找我爸爸数叨你去了。也难怪他着急,萧支书,你自己的事情,应该抽空办办。我看,稍稍办办个人的事儿,也影响不了工作。”

萧长春说:“不忙的。”

“你冲着老头子、小石头也该马上娶个人来呀!”

她说出这句话,脸上一阵发烧:一个姑娘,怎么能跟一个光棍男人说这种话呀!可是,不知什么东西在逼迫她,不说不行。

萧长春郑重地说:“正是为他们,我才应当把全部力气都掏出来工作呀!婚姻事嘛,也不能不抓紧,也不能太看重它,再说总得找个合适的呀!”

他说出后边这句话,也觉得不合适,一个支部书记,怎么跟一个大姑娘说这种话呀!但也像有什么东西逼迫他,一张嘴就溜出来了。

焦淑红朝萧长春看一眼,又低下头,掠着麦梢走着,走了一段沉默的道儿,忽然鼓了鼓勇气说:“眼下正忙,我也不想用这种事儿打扰你了。等过了麦秋再说。反正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当家,谁也管不了我……”

萧长春心跳了,警觉地朝四外望望,“嗯”了一声。

突然,靠河那边的麦地里,发出一阵哗啦的响声。

两个人立刻停住了,盯着前边的动静,又都弯下腰,朝那边走过去。

河边上依然是月光如水,麦浪滚动,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声音。

焦淑红握着手榴弹,逼视着麦地,小声说:“可能是风吧!”

萧长春说:“也许是野兔子。”

焦淑红朝村庄的方向看了看,说:“到了,你快回去吧,王书记还等着你哪。嗨,明天你可早回来呀!你心里边装的事情太多了,我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帮帮你。不管工作多忙,你可千万要注意着身子……”

萧长春说:“天一亮就到。回去咱们就好好发动群众。有领导,有群众,有咱们大伙的团结,我们一定能够把工作做好。不过,正像王书记说的,前边的困难还很多,我们一定要警惕,要冷静。”

焦淑红说:“不管有什么困难我都不怕。我回到农村,就是准备把自己的生命交出来的。”她说完这句话,跨着大步,朝前走去。

萧长春站在原地,两眼愣愣地望着焦淑红走去的身影渐渐地隐藏在银灰色的夜幕里。他的心反而越跳越厉害了。许久,他没有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也没办法把刚才突然涌到自己心里的一个念头仔细地理一理……

河水,潺潺地流荡……

当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月色里的时候,河边麦地里露出一颗脑袋,四外瞧瞧,弯着腰,喘着气,顺着麦地边,朝东山坞跑去。他手里那团猪毛绳,不断地套住肥大的麦穗子……

同类推荐
  • 阴阳异闻录·第三卷:血色王权

    阴阳异闻录·第三卷:血色王权

    本小说以苏容斋与凌千月的爱情故事为主线,串联起一个一个丰都的奇异案件,采取无限流的写法,在案件进行中穿插男女主角的言情线,最终,男女主走在一起。其中,《阴阳异闻录·第三卷:血色王权》的故事将讲诉朱元璋与胡惟庸的前尘往事。
  • 101种活法

    101种活法

    在一次聚会中,男主人公被同事向他的现任爆料了他的初恋。聚会结束,为了解答现任的疑惑,主人公便用现在进行时的叙述角度与现任解释前任雨曦的具体情况:在高中,他们相遇。男主公十分努力地学习,希望考取好大学,与她一同成长,但高考遭遇了失败。但他并不甘心,在当下工作的一家球厂报了电脑培训班,并在钻头厂用心与师傅磨炼学习技术。接着,他到了电子厂,他们的感情从此更进一步,只是又遇到了新的阻碍。男主人公因这些阻碍而感到气愤不过,便跑去北京做了服务生,渴望功成名就,由此克服对拥有大学生身份的雨曦的自卑感。最后他发现可以通过捷径来换取这种平等感,便是以现任的社会身份与其发生关系……
  • 鲲鹏英雄(中)

    鲲鹏英雄(中)

    这部小说讲述了以会燕公主为代表的南海鲲派积极反清复明,成为要图霸武林的“地藏鬼王”和满清的眼中钉,而鲲派中的两个重要女性金燕公主和魏十姑(南海神尼之徒)又都是他们特别要抓获的首要人物清官内,摄政王多尔衮和顺治皇帝争权夺势,而金燕手中有一只“庄妃玉匣”,内藏顺治幼帝的身世秘密,这对双方都极重要,所以各派大内高手行走江湖要夺到那只“清官庄妃玉匣”,使金燕连处险境;鬼王急欲抓到魏十姑,因为十姑是为他所害的梅花剑掌门人魏中元的独女,十姑知道并正在寻找其父遗下的两幅“神宗绢画”,涉及举世罕有的神宗皇帝的大笔珍宝,她还要找到杀父夺母的仇人;这时,另外有几伙人也欲擒到十姑,其中最厉害的是十三年前曾雄扫武林,使天下群雄闻名丧胆的绝情剑魔“伤心断脉剑客”,此魔武功奇高,剑术冠绝古今,但他神秘至极,无人知其真面目和再扫武林的动机,只是由他而掀起一场骇人听闻的血雨腥风,致使江湖形势骤变!于是,一幕幕更加残酷的决斗展开了......
  • 霍比特人

    霍比特人

    热映电影《霍比特人》原著小说同步首发!《魔戒》序曲,史诗巨著!《霍比特人》自1937年首次出版已被翻译成64种语言,销售超过1亿册,成为伟大的现代经典。17年后,续作《魔戒》出版。
  • 阅微草堂笔记(中华国学经典)

    阅微草堂笔记(中华国学经典)

    全书主要记述狐鬼神怪故事,意在劝善惩恶,虽然不乏因果报应的说教,但是通过种种描写,折射出封建社会末世的腐朽和黑暗。他有意模仿晋宋笔记小说质朴简淡的文风,“雍容淡雅,天趣盎然”,“隽思妙语,时足解颐”(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所以每脱稿一种,即被亲朋好友竞相传抄,展转刻印,一时享有同《红楼梦》、《聊斋志异》并行海内的盛誉。
热门推荐
  • 下一站变强

    下一站变强

    高守穿越了,准确地说是魂穿了。就在他准备大展身手,施展一下主角光环,让整个世界瑟瑟发抖的时候,他懵逼了。高守:魂穿我知道,但无限魂穿是什么鬼?
  • 家常炒蔬菜

    家常炒蔬菜

    本书汇百家之所长,让您可以在自家的厨房里,利用最简单的器具,轻松制作出好吃、好看、好营养、好创意的各种家常菜。您只需要举一反三,便能让普通的家常菜因独特的做法而与众不同。精心为您选取了拌三样、炒黄瓜片、家乡茄子、尖椒土豆丝、双仁菠菜、西红柿虾仁炒蛋等好吃的菜肴的制作方法以及厨房小常识冰箱霉菌的去除等生活小常识。既给闲暇的生活增加了活力,又带来健康的享受。
  • 让我们不要坠入爱河

    让我们不要坠入爱河

    听说零度以下的烟花会有别样的色彩听说2035是一串奇妙的数字听说……如果你也听说Ifyouheardthatwillgood
  • 天宠极宠之宠后

    天宠极宠之宠后

    皇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端庄的皇后在梦境里不一样,很是魅惑勾人。可是现实中皇后还是一副端庄贤淑呆板脸。怎么办,那就宠成心中(梦中)的样子喽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傲娇男神的真香定律

    傲娇男神的真香定律

    呆萌逗比的余晖晖碰上高冷闷骚的沈烨,会碰撞出什么不一样的火花呢?暗恋最美好的就是双向暗恋啦!“小姑娘家家看起来弱不禁风,练过?”“这怎么还有投怀送抱的,小家伙。”余晖晖在来回的拉扯中被推到了一个怀抱里,感受着热热的体温,周围的气息有些升高。“你还要贴着我贴多久,哥哥身上暖和吗?”沈烨低头贴近了余晖晖小巧的耳朵,用低沉磁性的声音说着。这是两个家庭不完整的孩子互相取暖的故事,我想写一个即使原生家庭带给你再大的影响也不要失去对生活的热情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 记忆天空

    记忆天空

    一场车祸,上天给她开了个玩笑,让她失去的所有的记忆。肇事司机是韩国当红组合Twinkle的成员之一,他愿意承担起所有的责任直至她恢复记忆或者找到家人。她成为了他的助理,慢慢认识了Twinkle的所有成员,开始有自己的生活。她拥有了崭新的记忆,拥有新的亲人。记忆的失去,使她拥有了一片新的天空。是执著于以前的记忆,还是在这片新的蓝天翱翔?命运的选择,她是否能够恢复记忆?
  • 梦里忆歆华

    梦里忆歆华

    卷一:幻实杂感!卷二:梦里知多少?对过去、当下所思后,展望到未来的构,亦是对未来的期盼和指引!
  • 零之路

    零之路

    人世间无非亲情与友情,在这实力为尊的时代,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 校草追妻:腹黑校草收复萌萌女

    校草追妻:腹黑校草收复萌萌女

    一个是温柔带点腹黑的校草——楚泽皓一个是霸道带点腹黑的千金——唐若雨初遇在校门口撞到对方,而楚泽皓因为情急没有道歉,就在那一次简单的邂逅,楚泽皓喜欢上了她!楚泽皓下决心一定要追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