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一的脑门也挨了一记闷棍。
他是在双腿一软膝盖离地面不过十厘米的时候发现一根铁棍在额头前面等着自己的。这让他倒在地上的时候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脑子里乱七八糟，居然想起一次无聊的看冰经历。这简直比生活还痛。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副冒着长条红光的机械眼镜——很奇怪，新元20年了还有人戴着象征旧纪元对未来的刻板印象的这种眼镜，这人还有一个鸡冠头。
“你想当个英雄，是吧？”鸡冠头像是咬着牙从牙缝里压出这句话来的。“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哼？”他踢了踢李泰一的义肢，“怎么？你这只手就只能拿来吃饭和玩你的小兄弟吗？”
李泰一转头看了眼与他一同倒在地上的胡江，试着站起来，后背却被人猛地一踩。他的后方传来另一个声音：
“多给他几下，让他长点记性。”
于是又是几棍打在李泰一的背上。
“听好了。”后头那个声音说道，“再要继续查下去，就不是给你来几下那么简单的了……”这人停顿片刻，又问道：“你们在余志强屋里发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李泰一试着移动右手，却发现这只义肢一动不动。
“什么都没有？”李泰一后背上的脚被移开了，“——把他抓起来。”
那个鸡冠头跨到李泰一身后，伸手钩起李泰一的双手将之扭到其背后，再空出一只手绕过李泰一的腋窝把他架了起来。而那另一个人则走到李泰一身前，狠狠地给了他腹部一拳。
“来嘛，说说嘛。”这是一个穿着西装梳着大背头的棕发瘦削男人，很奇怪的是，在这只有城市繁华灯光来照亮其角落的晦暗矮楼，这个人的眼睛却似乎泛着点微光——定睛看去，那是一双绿色的眼睛，在这夜晚之中吐着一丝微光，瞳孔如竖针，仿佛蛇的眼睛——这应该是一双义眼。“当然，你要是觉得说出来麻烦，我们也可以把你的脑子带回去，和大家分享一下你的故事——或者你的朋友也可以和我们说说？”
李泰一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但他的话却被突然冒出来的胡江给吓回去了。
“他的朋友很乐意和你们说说。”
如果有人可以和那个蛇眼男人共享视觉，那么这个人此时必定是满眼的警告符号。“蛇眼”一惊，向后退了一步，将手伸入西装内，两眼看向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的胡江。
“瞒过你的眼睛，可不容易。”胡江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所以我就干脆让自己真的晕了过去。”
“蛇眼”面无表情，“看来你醒来的时间稍微晚了些……全身义体化？”
“聪明。”胡江的视线在鸡冠头和“蛇眼”之间飘，“可惜啊，为了加上模拟神经，就没有安装什么其他的玩意了。”
“我也很后悔，我应该把双手都换成义肢的。不过那也无所谓了……”还在说着话，“蛇眼”就已经几步走上前，朝胡江探出手去。“你应该不介意我从你这里问出些东西来吧？”
“——如果你想被维序部请去喝茶，大可以试试。”胡江抬起右手挡开“蛇眼”的手掌，“当然，你也许根本不会担心这个吧？”接着他侧过身，踏出左脚，向着“蛇眼”的脑袋甩出左臂。
“那么你还说这些干什么？”“蛇眼”后退两步，“你们还是和我去喝杯咖啡，大家无事发生，你们不再追查，生活照旧，太阳照常升起，这样不好吗？”他只是在这狭窄的走廊上凭借灵巧的步伐躲闪胡江的进攻，仿佛在衣架、花盆、猫狗、垃圾袋之间舞蹈。
“是吗？”胡江停下脚步，转身的同时伸手拍在一旁围栏上的盆栽盆壁上——这盆盆栽“乓”的一声在墙上砸得七零八碎，它被迫用生命挡下了那个鸡冠头青年上前的势头，“你喜欢喝什么咖啡？”
胡江背后，那位鸡冠头青年嘴角抽了抽，正要来些动作让被自己手头的李泰一动弹不得，却让对方用一连串流畅的下蹲、回身、后退挣脱了他的手臂。
“你请我喝？”“蛇眼”也站在那里，面带微笑。
“不，要买你自己买去。”胡江说道，“凭你们在这个城市里的势力，买杯咖啡都有人抢着给你跑腿吧？”
“蛇眼”抬了抬眉毛，居然一手放在走廊的栏杆上，悠闲地倚在上头，“哦？那么你也应该知道，你是在谈一个没有其他选择的生意。”
“是吗？我怎么觉得，我们还有另一个解决方案呢？”胡江伸出他的左手手掌，“Greetings， plotter？放心，我可不会在义肢上装什么电流装置。”
“蛇眼”愣了愣，随即笑着伸出自己的左手，与对方的手握在一起，“Greetings，我想你是从我和我的搭档的行事风格里看出来的。不过，在这样的小城市里碰上同行，倒是让人挺惊喜的。”
“谁不是呢？”胡江收回左手，“那么，你还想知道我们在余志强那里找到了什么吗？”
“没有必要了。”“蛇眼”朝鸡冠头打了个手势，“实际上，我现在就想两枪把你们俩的脑袋打碎，然后把你这个稀有的全身义体拿去研究研究。”
“但是你不会那样做的，就像我也无法猜到你还做了什么打算一样。”胡江侧身由着鸡冠头走到“蛇眼”身边，然后他笑着抬起手，在额头前方虚着捏了捏，“Adios，amigo！”他转过身，勾着李泰一的肩膀头也不回地往楼梯口。
而“蛇眼”二人，则站在余志强家门口，等胡江他们出现在这居民楼之外，再推开余志强的大门。
“走啦，别再往那破楼看啦。”胡江眼看着前方，对李泰一说道。
“……那两个人，到底是谁？”李泰一说着，又补了一句，“我在余志强的记忆里也见过他们。”
“你先说说你看到了什么吧？”
“嗯……”李泰一就由着胡江勾着肩膀，两人走在橙色路灯下地砖碎裂的人行道上，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五年前的失踪者，许琳，是余志强的女人。
“他们的认识就只是机缘巧合，他们的爱情或许用激情来形容更贴切。许琳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居无定所四处打工的现代女性，余志强只是一个靠他老爹在这城市的人脉四处寻欢作乐的‘好青年’。
“所以当这个女人成了他的束缚，成了整天想黏在他身边的牛皮糖的时候，他发现他有办法能完完全全地摆脱这个女人。”
胡江不禁一笑：“找到一个支柱便没了独立，这样的‘独立’女性倒确实能让这个二流公子哥烦起来。”
“后面的事情……我只能说，还是那个安全机器人，是这个机器人杀了许琳……”李泰一清了清嗓子，“……场面很恶心。
“而他对许琳做的这些，都是易施教出来的。这个藏在动物园过着退休生活的变态和这个无聊的园长儿子很合得来。他也知道易施曾经是什么人。就像……他的父亲就是受人安排才给易施一个看门的职位来隐藏易施以前的身份……可是他以前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二人走上了一座大桥，桥上的灯条在律动。
胡江在桥上望着这夜晚的城市，道：“一个拿钱杀人的家伙。”
“可是他们为什么——”
“这是一个关系网。就像你和你的战友，我和我的客人。很多年以前有个人和我说人生在世必须要结交一些朋友，身居高位的，三教九流的……他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我就再也不乐意待在他身边了。”胡江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城市中心那个高耸入云的高塔，那是本市杰出企业联盟“丰饶”的议事厅，也是这个城市最高的建筑，“我想我们那位眼睛奇怪的朋友待会儿就会在那里喝他的咖啡，就像很多年前的易施一样。”
“他，不，他们，是给企业联盟做事的？”
“也许只是给一个人办事，或者一个家族，或者只是谁付钱多就帮谁。”
“可是，他们究竟是什么人？还有，你和那个‘蛇眼’说的，什么greetings……”
“他们和我一样，”胡江揉了揉鼻子，“都是这个‘理想社会’里为了生存和欲望费尽心思的傻x。又不愿意加入这个伟大机器一丝不苟的运作，又想着在自己的泥塘里打滚，特立独行，其实都不过是头无聊的猪。”
“这就是你那天问题的答案吗？”李泰一问。
“什么问题？”胡江一愣。
“不符合规格的齿轮叫什么？”
“哈，这个啊……”胡江才说了一句就停下了，“你渴不？我想点个速递了，你要么？茶酒咖啡牛奶橙汁？”
“……我想先去修下我的右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