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出走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危险呐。”
“危险又怎么了？人活着什么事没带点危险？”
“我懒得跟你说。”石务踩下刹车，“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在外头很危险的。”
“危险个头……”坐在后座的女孩撇了撇嘴，一手支在车门上，托着自己的脸。她的眼里倒映着车窗外路边巨幅银幕上的画面——虚拟偶像内萝菠芙（Nrubpeh）向一个圆脸石像的口部伸出左手，测试自己说的是不是真话。这个旧纪元经典电影的翻拍版本女孩早就看过了，内萝菠芙饰演的那位公主最后被抓起来关到政治婚姻，活得像个傀儡。
然后画面变换，成了一个最近上映的劲爆动作大片的预告，一群长得像原始人的水手伴随着快节奏的音乐和极速切换的特写镜头在舞厅大打出手。这时一旁的路灯转绿，那些水手们朝女孩身后倒退，没了踪影。
“你这放的什么歌？”女孩突然提了一句。“音质也太差了吧。”
“我也不知道。”石务回道，“这是我一开酒吧的朋友发给我的，说是旧纪元一个很著名的摇滚歌手唱的，长得也很帅，据说还有个旧纪元经典漫画里的反派就是照着他来画的。”
“……你很复古嘛。”女孩道。
“哈？”
“这年头谁还不开自动驾驶自己亲手开车啊。”
“哼，我就认识好几个……”
“——然后你要说什么自己开车更有感觉——”
“……给人一种‘活着’的状态。”石务看着前方拥堵的车流，恼火地摁了摁车喇叭。“你都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不就是那一套……”女孩仍然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城市景色。她看到阳光甩在商盟那螺旋形的高塔上，光斑随着她的离去沿着深蓝色塔身向下滑落，无声地滴入强化玻璃地面中；花花绿绿的各色虚拟广告从地面弹出，向她推荐各式各样她这几天正好需要的产品——以及粗制滥造的虚拟现实网游、可以定制自己未来小孩性别的三流医院；还有人们，人们行走在这坚硬如铁的地面上，任由生活与工作把他们的脑子折磨得没有精力去想其他东西，仍然忙碌而顽强地活着。
“嗯……”在沉默了一阵后，石务开口问道，“你为什么离家出走？”他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女孩的回答，“你又不跟我们说你的真名，也不告诉我们你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才让你跑出来，咋，想被送去暂落所啊？如果是你爸还是你妈……”
“没什么事！我就是觉得家里太无聊了！”女孩大声喊道。然后她就对石务接下来的一串无聊提问充耳不闻，跟着车上音乐哼了起来——直到车子停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巢区前。石务给车熄了火，下车打开了后门。
“你不会要把我卖了吧？”女孩走下车，问道。
“亏你还问得出来。”石务指了指这B巢区的12层，“我有个朋友住在那儿，我找他谈点事，你跟我一块儿去，我请你喝可乐。”
“你不会是想把我卖给那种有违法癖好的中年大叔吧？”
“都想得到这个你还敢离家出走？”石务没好气地回道，“啪”的一声把门关上，“——离我近点，我又不会吃了你。这地方鱼龙混杂……”
“哼……”女孩把脸扭向别处，推开石务伸来的左手，开始饶有兴趣地观察这个她以前只是远远地瞥见其在城市天际线巨大剪影的建筑的五脏六腑，恨不得一晚上就泡在巢区顶层的夜幕里。
确认女孩还在身后，石务将更多注意力放在回避B巢区之中那些从他身边擦过的、自远远的窗口投射来的、仇视的或认出来便把他视如空气的眼神，他在夕阳下的人群中躲开人们的肩膀，同时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向女孩说道：“这年头啊，你们女孩子还是少在外头晃悠，我上次碰上有个案子啊，女孩失踪了好几天，到最后也就找到她的尸体，那个杀人犯居然只是喜欢玩尸体……你这样子离家出走的我以前也见过，没两天就自己偷偷找回家里去了。唉，还是家里好啊……”
听着后面的女孩不作声，石务便越说越起劲：“你现在还是不懂，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你爸妈对你有多好了。嗨，赌气嘛，谁年轻的时候不烦管教？等你没机会听他们唠叨了，还觉得少了些什么呢。等你走上社会开始工作了，你就会知道他们在整天忙里忙外还要顾你的事儿有多累了……你现在想的自尊啊公平啊隐私啊，都是在吃饱了饭才会想这些的……你想想，是吧？”
没人回答他。
石务转过身，没看见他没带一点好脸色的女孩，却看见了一脸惆怅一看就知道是又求职失败了的李泰一。
“啊？”李泰一扯出碰见熟人时那种自然而然的做作微笑，“石务哥，你在和我说话？”
石务悄悄骂了句娘，一只手按在李泰一的肩膀上：“小李啊，我这儿有个小任务——你帮我找个人，我回头去老胡那儿请你喝酒。”他也不给李泰一拒绝的机会，直接向他描述起女孩的相貌：“我找个女孩，把个头发染成深蓝色，扎个双马尾，将近一米七吧……大概到你下巴，还挺瘦，身上套着件肥肥的半透明外套——就十几年前最流行的那种——这样，你去那边找，我走这边。妹的，人要是丢了，我以后就是老胡的常驻客户了。还有，小李啊，啥时候理个头发，这么长了都。”
李泰一被石务这架势惊得呆了两秒，一看石务已经走开了，只好捏着眉心，念叨着石务说的女孩的样子，朝自己“负责”的那边望去，然后叹了口气，踏上阶梯。在一层层人群中经过一番毫无意义的寻找后，他来到了第12层，拖着尸体一样的自己像条鱼一样游向胡江的小店，想着先拿罐饮料提个神，在门口一抬头，正看见石务也往这里走来，便用肩膀推开店门，让门口的铃铛响了会儿，自己倒进店里，正要开口朝胡江要罐饮料，却看见了柜台上头那个正在报道世界某地鼠患严重的老电视下头坐着个女孩——深蓝色双马尾，她正抓着胡江的游戏机大骂操作复杂。
胡江呢？
这位玩世不恭的没钱店长端了碗鸡蛋泡面放在柜台上，对女孩说：“怎么？不尝一口然后猛女落泪谢谢店长？然后我就能跟你说你老爹老妈养你这么多年你不去谢谢他们了。饿成这样还打游戏？”
女孩瞥了眼泡面，把游戏机放在一边，随口道了声谢，抓起筷子大吃特吃。
胡江从柜台下头摸了两罐啤酒递给傻在一旁的石务和李泰一，两手手掌朝女孩比划一番，道：“认识一下，这是我店里的酒保，Rex。”
“Rex？这是你的名字？”石务皮笑肉不笑。“你什么时候收的？”李泰一撬开了啤酒的拉环。
“刚刚编的。”“刚刚收的。”
“她会调酒。”然后胡江朝女孩说道：“名字不错。”
“那是当然。”Rex“吸溜”一声把面吃个精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