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痰从司Q德的喉咙里被猛地抽了出来,被遗弃在碎花大理石地砖上,它如同它的主人一样,与他们所处的这个建筑格格不入。
真他妈是个神庙。这是他还是个拿普通滑板在半空转个圈就能开心个半天的小屁孩时,看到那棱台形状的巨大建筑所产生的想法。他在义务科普芯片里看过这号长相的祖宗,就是那个早就灭绝的玛雅人遗迹——这玩意后来又被独立联盟那边的企业战争一发炮弹炸得屁都不剩了。
现在他站在这建筑最底层,望着它暗金色楼身上的投影招牌“阿加雷斯”,觉得自己是头用来献祭的畜牲。他故意不去注意那些穿着统一正装来来往往的职员,可他又总忍不住怀疑这些家伙会优雅地拿着餐具把他生吞活剥。
他还得在这该死的物流登记处待多久?他开始憎恨这个地方。前台登记员躲在这个宛如倒扣着的铜绿色的碗的圆台里,对着一大堆能把人眼转瞎的数据两手比划。这些整天坐在这里的家伙也都是人才!不过,司Q德也确实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整天待在那里。
这就非常离谱。发往阿加雷斯这样的大公司的邮件怎么说都是给那些高效率的专件无人机,价钱也更低。可偏偏就有人指名要司Q德来送这么个厚厚实实的包裹。
“登记好了……”很明显,留着干练的墨绿短发的前台小姐对他刚才的吐痰行为很是鄙夷,当然,也许她只是对所有宅居巢区、工作肮脏的公民都保持同一个态度。这不能怪她。
司Q德总算松了口气,他转身走了几步,却又被那位前台叫住了。
“等等。”她的语气里几乎听不出惊讶,“马上会有一位高级经理来和你见面。”
实际上那位高级经理在下一秒就来了。
“你们这位经理也确实够高级的。”司Q德调侃道,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一个老头。毫无疑问,实时投影。
“哦,是吗。”她当然看不到。
这老头司Q德可熟了,整个灿宁市都眼熟。老阿加雷斯,跑街角撒泡尿都有媒体想个“十个成功必备条件之一”之类的来吹捧他的老魔鬼。
阿加雷斯摆出他招牌的慈祥笑容,挥手示意司Q德跟着他走上电梯。
电梯中,阿加雷斯“看着”海蓝色半透明墙壁,当然他应该是在看着他身边的东西。司Q德没有开口,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着听着电梯上升时发出的嗡鸣和全景环绕播放的钢琴曲。
“德米特里耶维奇·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号爵士舞曲》。”阿加雷斯突然开口了,“这是我给公司电梯选的曲子里最喜欢的一首。”
司Q德没有应答。
“好吧……”阿加雷斯甩了甩手,“我们到了。”
电梯门应声而开。门外的空间完全不同于第一层那种暗金底色和海蓝色硬拼在一起的粗暴线条。墨色冰裂纹的墙壁四方各有一道小瀑布,旁边饰以乳白色的枯木,围出一个看不清方圆的房间;油亮的根雕长案横踞在视野中间,它没有经过太多雕琢,四米的长度上尽显粗犷与自然;房间的一角站着黑色白边的多边形区块组成的一座两米高的女性雕像,她的面容带着一种神圣的美,却少了一双手臂;还有一圈四面开口的灌木丛,将房间围出内外圈,过滤而出的清新空气被囚禁在这封闭的环境之中。
身边那个投影出的老阿加雷斯已经悄然消失了,而司Q德所能见到的只有一个坐在那根雕长案之后的壮年男人——他和阿加雷斯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身体健壮,腰杆笔直,脸上几乎没有皱纹。
“欢迎。”男人友好地笑了笑,“我是约翰·阿加雷斯。”
约翰·阿加雷斯?这绝不可能。真正的约翰·阿加雷斯在一百年前继承阿加雷斯这个公司,将它发展成今天灿宁市的巨头之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魔头——他的形象应该是刚才电梯里那个形容佝偻的老人。
“根据Bee丹斯定的那些规矩,你应该不知道你带来的包裹里头装着什么东西。你也确实不必知道。”自称约翰·阿加雷斯的男人给自己面前的白色瓷杯添上一道茶,“但是——哈,我们都知道会有个‘但是’,司Q德——对不起,你的名字真的很拗口——希望你能理解我接下来要委托你做的事情。”
“我只是个滑板客。你花钱雇我干活,还不如指挥你手下那些黑衣特工……”
司Q德还没有说完,阿加雷斯抬手制止了他的发言,接着递给他一杯茶,说道:“这个事情,我的雇员们不方便出面的。作为一个常年住在巢区的人,你应该知道,即使他们给自己扮得比贫民还贫民,说着最粗俗的脏话,你们还是能一眼看出来他们——是什么来着?你们怎么称呼他们的?”
“猪狗。”司Q德接过茶杯,盯着杯中的一点点茶渣,随后一饮而尽。
“啊,猪狗。”约翰·阿加雷斯笑了笑,“你知道吗,在很久以前,猪和狗可不是那些,嗯,自称中产家庭的人们养的电子宠物,人们吃的肉也不是合成制品。”
“哦。”
“当然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猪狗仍然是猪狗,是被人养着用于某种用途的东西。只要给它们足够的食物和一个简陋的小窝,他们就可以忠心耿耿。它们的眼里是一天天重复地执行自己的职责,还有短暂的、无聊的娱乐,连粪坑在它们眼里都是美丽的艺术品。”
“你到底要我去干什么?”司Q德尽量让茶杯杯底敲在桌子上时发出的声音小一些。
“——你看,人和猪狗的差距就在这里了:人,才懂得真正的艺术。我请你来,也是为了帮我去一个根本不懂得艺术的地方带一个艺术品给我。”阿加雷斯正说着,一旁的地板已经无声滑开,一只乳白色的无人机缓缓升起,它下方带着一件包裹——那正是司Q德今天带来这个“神庙”的东西。
包裹被轻轻置放在长案上,约翰·阿加雷斯简单地将手掌在包裹上方一扫而过,包裹内的无毒消解机制静静地将外包装销毁,展现在司Q德眼中的,是一张旧纪元才有的光盘。从光盘正面奇异的美术风格、古早旧纪元的字体以及一个早已被现在的MARS收购的游戏机平台标志来看,这是一张游戏光盘。
“你玩游戏吗?算了,我想你小时候用的义务科普芯片应该也跟你讲过,旧纪元的游戏艺术集大成者,美芹工作室。”
司Q德看得出来约翰·阿加雷斯的眼中有什么,他也知道阿加雷斯口中所说的美芹工作室代表着什么。
这个诞生于旧纪元文明最炫彩灿烂的顶峰时的游戏工作室,由仅仅十个人组成,用数个早就被用烂的古代神话题材,创造出了一款惊世骇俗的电子游戏作品——《喃刹怖》,向全世界宣告电子游戏正式成为新一代的艺术形式。这款游戏面向全球免费开放下载游玩的那天在各种版本的世界文化历史科普芯片中总能占用一席之地。
然而,创造出《喃刹怖》的美芹工作室在运营游戏六年后,宣布着手开发一款更加伟大的游戏《光明王》,却在那之后逐渐消声灭迹。虽然时至今日《喃刹怖》仍然在美芹工作室创造的AI操控下不断地运行与更新,仍然会有新玩家加入游戏,但它的创造者已经无影无踪了。
曾经的《喃刹怖》适配于那个时代所有的游戏机器,风靡整个地球;可如今玩《喃刹怖》的人,不是有足够的时间,就是一辈子所剩的时间已经无几。
“这是一份原始的拷贝光盘。”约翰·阿加雷斯仿佛在给博物馆里的电子猩猩解释什么是终端机,“而你要做的,就是拿着这个老古董,去拷贝另一个老古董。”
“我猜,这个老古董应该和美芹工作室有关。”
“不要打断我说话,谢谢。”约翰·阿加雷斯点了点头,“没错,那是《光明王》的源代码。我的专家们认为,这款拖垮了美芹工作室的游戏一定藏着什么完全高于那个时代的东西,而正是这个东西让一个本该产出更伟大的艺术作品的工作室消失殆尽。”
“那你们怎么知道这个游戏的源代码在那里?”司Q德问道。
“我想这应该在你的工作所要了解的知识范围之外?”约翰·阿加雷斯回道。
“我有不接受这个委托的办法吗?”
“恐怕没有。”
司Q德抓起了那张光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