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天空中下起了毛茸茸的雨丝,张清河站。在清水河旁,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青城塔,雾气将青城塔遮盖住了,像是这天空下,一朵飘荡悠忽的云朵。
细细的雨缓缓低落到张清河的头顶,他的心中,无数思绪骤然升起,那夜的朦朦胧胧,青城山腰,他的步伐,忽高忽低,踉踉跄跄,那个女孩子,柔所无骨的女孩子。,就那么,轻轻的走在他的身后,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没有任何的怨言,在自己所爱的男人面前,坚定的向前走着。
雨滴滴落到他的身上,他没有发觉,身后衣服湿了个透,他也没有发觉,只静静站在这奔流着的清水河旁,凝望着远方,忽隐忽现的远方。
他看到,雨滴滴落到清水河中,将河水打出一圈圈涟漪,将原本平静的河水,变得有了些许的波澜,将那奔流的清水河,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母亲撑着那把花布伞走过来的时候,神情专注的张清河并没有丝毫的察觉,甚至当母亲站在他的身后,伞撑到他的头上时候,他依旧没有丝毫的察觉,但母亲的伞静静的悬在他的头顶,为他遮挡住了风雨,为他遮挡住了艰难苦涩。
那是一个平静的早晨,平静到就连下雨,也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是因为这雨,可能大多数人都在被窝中多睡了几个小时,可能还有人并未吃早饭,只是安静的躺在床上,摆弄着手中的手机或者床头前的遥控器,那时候张清河已经到了新的学校,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原本的不愉快早就被他甩到了脑后,或许只有吃饱以后的茶余饭后,才会想起那段对他来说似乎是难以忘怀的丑事,但那又如何呢?新的环境下,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的往事,那段他并不认为是丑事却被许多人所不齿的往事。
往事如烟,依旧历历如在眼前。但今早上的沉默,却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楚知愿的一通电话。
那是张清河所遇到过的最令人伤心的事情,就连小时候摔下村头那座石桥,摔得浑身鲜血毫无知觉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伤心,半夜时分,那一通电话铃响将他从梦中惊醒,这是他来到新的学校以后第一次回家,他一直住校,约定了与楚知愿的第二天见面,但楚知愿的电话,却是在半夜打来。
“看春花开又落,秋日吹着那夏月走,冬雪纷纷又是一年,她等到,雪漫了眉头。。。。。。”
张清河慌忙爬起,拔掉充电线,点下接听键,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楚知愿的哭声,那哭声嘶哑伤心,里面带着许多的无奈与不甘,无数情绪在她的哭声中,通过电话,缓缓传到了张清河的耳朵里。
张清河不知道该说什么,听着楚知愿的哭声,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一个劲安慰这:“知愿你别哭啊!要不我现在就过来好不好?”
楚知愿哭的更加伤心,那哭声幽咽,听之令张清河的内心,犹如针扎一般的难受,那哭声传来,张清河宁愿哭的是自己。
夜晚时分,楚知愿给张清河带来了那个听了连张清河的心底,也忍不住颤抖的消息,楚知愿的爸爸,因车祸而去世了,就在今夜,楚知愿看到他的时候,他浑身是血,正被医生装到担架上,楚知愿眼前一黑,那个浑身是血看不清模样的男人,她始终都不敢相信就是自己的爸爸,那个疼她爱她宠着她的爸爸。
不知为何,她觉得生命如此短暂,那天夜里,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她兀自站在冷风中,像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不动,突然之间,心痛如绞,仿佛父亲在她的心肠上面系了一条绳索,走一步,牵扯一下,牵扯的心肠阵阵作痛。
仿佛在这一瞬之间,整个世界突然变得黑暗了,楚知愿的视线模糊了,心脏也变得异常沉重起来,脑子里一篇迷蒙,身体开始失重,似乎要飘起来,一种掉入黑洞般的感觉变化成了泪水从严重夺眶而出,楚知愿这才猛然发现,她可能要永远失去自己的爸爸了。
看着母亲哭的梨花带雨的脸庞,楚知愿不知该做些什么,她只是习惯性的掏出手机,打给了张清河,她说:“爸爸对我最好了,他总是逗我开心,什么都会顺着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从小到大都是,可如今,我路过他的窗前,我再也看不见那张微笑着的,安详的脸了,张清河,我该怎么办啊?”
张清河一句话也没说,电话中,他一直沉默着,因为连他自己也是伤心不已,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受伤的楚知愿,但这个时候,张清河知道的是,楚知愿最需要的,或许就是家人的陪伴,张清河没有丝毫的犹豫,半夜里冒着淅淅沥沥的雨滴,奔跑在清水河边泞泥的小路,在这无边的原野上,尽情的狂奔着,黑暗将张清河整个的身子都遮盖住了,他看不清楚前方,心里甚至害怕那日的花狸猫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但他毫不犹豫,在这黑暗中发了疯似的向前跑去,他知道,远处,又一个爱着他的人,在悲伤着,难过着,而那个人此刻最需要的正是他。
一路上他不知跌倒了多少遍,乡间小路,充满了滑溜溜的泥土,在张清河的脚下,像扎了根一般,一次次将张清河摔倒在地,张清河倔强的爬起来,朝着远处那若隐若现的青城塔之上的灯光,狂奔而去,唯有,他自己的心里,知道那种艰难与不舍。
张清河出现在楚知愿面前的时候正式凌晨时分,柏油马路上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蹲在路灯下的楚知愿,她双手抱着膝盖,头深深埋在双腿之间,身上被雨淋的湿透,没有一丁点干净的地方了,那个雨夜,或许是楚知愿一生中最最难熬的夜晚。那无尽的悲凉,在被雨淋过的潮湿的路灯下蔓延,瞬间将张清河的内心,袭击的千疮百孔,顾不上身上泞泥不堪,没有一丝犹豫的,张清河飞扑到楚知愿身上,紧紧的,紧紧的将她拥抱在了怀里,那个拥抱,对于楚知愿来说,就像是寒冷的冬夜里最最温暖的火炉,激荡着温暖着她的内心,安静的将她心中最深处的恐惧稀释,直到,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楚知愿一生之中,哭的最凶的一次,这一次哭泣,将她压在心底多年的悲伤,统统释放了出来,直哭的忘记了星辰,忘记了大海,忘记了这雨夜里,两人孤独又凄凉的身影。
许久,许久。
张清河抬起头来,猛的看到马路上,那堆汽车残骸之间,鲜红的血液被雨水冲刷着,冲刷着,渐渐冲刷殆尽,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张清河抱着楚知愿的双手又紧了一些,这拥抱沉重又爱恋,似有千斤之重,楚知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但她并没有反抗,只是轻轻的将她的头靠在张清河的肩膀上,默默哭泣着。
时间缓缓流逝,张清河身上的泞泥,早已经被新的雨水冲刷干净,此刻,他们的身上,竟然有一些冰凉了,在这三伏天气里,夏日的雨夜,这寒冷是如此的凄凉。
许久,楚知愿才茫然的站起,慢慢的朝医院走去,她踏过那满目疮痍的大街,碎裂的汽车残片落得地面到处都是,眼前凌乱的一切,在楚知愿的眼睛里,仿佛都变成了一把把锋锐的刀子,狠狠的刺向了楚知愿的心头,她踉踉跄跄的走着,大口喘息着,身体摇摇欲坠。她的鞋,不知在何时,已经丢的无影无踪了,光脚走着那堆残骸之上,很快,张清河看到她的脚底,有细细的血珠渗出来,染红了她身后的一段路,留下了一个个血色的脚印,但那脚印随机被淅沥的雨滴冲刷干净,没有一丝剩余。
忽然,楚知愿的眼角余光扫过路边的某个地方,突然一凝,片刻之后,她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那个路边的角落,有一截手指,手指上,带着一枚金灿灿的戒指,楚知愿认识这枚戒指,这是爸爸妈妈结婚时候带的结婚戒指,镀金的,那时候他们没钱,买不起纯金的,爸爸对妈妈说,等有钱了,我们就把这戒指换成纯金的,妈妈反驳,我要钻石的,爸爸笑着答应,好,要钻的。
但二十年的时间过去,他们有钱了,这枚镀金的戒指却始终戴在两个人的手指上,从未拿下来过,即使有能力买更贵的戒指,这枚镀金的戒指,却仿佛见证了他们的悲欢,见证了他们的心酸,他们都舍不得丢掉。
父亲的手指,静静地躺在路边,突然,楚知愿像是发了疯一般冲了过去,扑倒在哪路边,双膝跪在地上,拼了命一般,颤抖的双手,轻轻将那半截手指握在手中,楚知愿没有再看下去,她的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深心处,有什么东西飘飘断裂了,粉碎了,那是最后一丝维系她心海的支柱,细若游丝,却担着千钧之重。
什么,都没有了,终于是,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那个胖胖的身影,那慈祥的笑容仿佛就在她眼前。身体周围越来越冷了,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只有那个身影是温暖的,那笑颜是他心头最后的暖意,只是,慢慢的身影淡了,随后渐渐隐去,连残存的温暖也缓缓消失了。
如同死一般的寂静寒冷,像记忆中不知何处的冰冷潮汐,涌了过来,将她的身影吞没。
“爸爸……“
她心中最后呼唤着,这个称呼,往后余生,或许,再也没有这个称呼的人了,下一刻,她昏了过去,整个身躯重重的到了下去,摔倒在地面之上,砸起了几许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