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葭收拾好书包就往十字街赶过去,到了停车的地方,并未见到村里那辆军绿色外壳,后面带斗的三轮车。三轮车估计是拖拉机的异卵双胞胎兄弟,他们有着同样的启动方式,都需要司机用Z字形的铁棍去搅动发动机,直到发动机如惊醒的巨兽一般发出”砰砰砰“的怒吼声,吐出一团黑气。
三轮车的轮子比拖拉机少一个,三个轮子以等腰三角形排列,车头也由拖拉机的封闭式变成开放式,正中是驾驶座,左右两边是焊接着两个矩形框架,里面各装着一块褐色的木板,这可是两个男生们都爱的好座位。
三轮车的后斗则是从拖拉机的开放式变成半封闭式,两块半人高的军绿色的厚铁皮分别焊接在车头和车身,每块铁皮的上方都有着五个近十厘米深的圆柱状凹槽,用来固定订书钉形状,两头稍弯曲的圆柱实心铁条,下雨或冬季的时候,就会在五条铁条上铺上那块被绑在车头顶部的军绿色油帆布,两边架着与车厢等长,三十厘米宽的木板,就是乘客的座位。
车厢的中部通常被村里杂货铺老板的商品填满,有时到镇上采买的人多了,甚至连车顶都堆满了纸巾、洗衣粉、肥皂,盐、味精等各色生活用品。于葭盯着空荡荡的停车位,仿佛那辆三轮车会突然从灰白的水泥地里长出来。
于葭一拍额头,嘴里咕哝了一句“傻了吧,中学早都放学了。”原来镇上的中学设有初中部和高中部,是全县唯三的有高中部的中学,剩下的两所是在县里的一中和十中。
镇上中学的一部分学生来自闲村镇所属村落,还有一部分是没有考上县里高中的学生,考虑到周末,周边村落的学生需要回家,夏季中学周五下午的上学时间有原来的下午两点定为下午一点半,只上两节课,中学生们周五下午三点十分就下课了。周边村落都有小学,所以镇上小学固定下午两点三十分上课,五点零五分放学。”“村里只有我一个人在闲村中心小学,后面不会有车了,只能走回去了。“于葭丧气地拉了拉绿色书包上的调节带。
于葭启动自己的11路公交,朝着九公里外的于家村进发,绿色的塑料凉鞋在银灰色的水泥公路上起起伏伏。耳边不时会传来三轮车和拖拉机”哐哐哐“的轰鸣声,这些异卵双胞胎大多数都是往另一个小镇驶去。
于葭一边走路,一边不时地用眼神扫描着这些大家伙的头部,试图从他们的眼睛里扫出一张熟悉的面孔,结果无丝毫的意外——并没有。“来往的车辆有这么多,都没有一辆是去于家村的。”于葭想着。此时于葭十分想念司机大叔粗狂中带着一丝尖利的嗓音,多想听一听啊。
公路的两旁占据着高低不平的农田,其中排列堆放着褐色潮湿的砖块,正等待着太阳的曝晒,以便能够早日接受砖窑的炙烤,成为一块拥有火焰色的外衣,进驻万千人家的外墙,来一次土生到砖生的大转变。
原处深绿色的茶树飘带在丘陵的腰间弯曲穿梭。走过砖厂,于葭假装看不见那片有着两个亡灵之家的小树林,可眼角的余光总是控制不住地扫到地上残留的红蜡烛,燃尽的红香以及一碗盛着坨得黏糊的线面(也叫长寿面),上面裸露着两个绿皮鸭蛋的半边身体。“啦啦啦,啦啦啦,我是买报的小行家……”于葭的声音时高时低,脚下不带一丝犹豫,呼,终于走到了下一个村庄了。
她走过那条刷着白灰的桥,桥身围栏板上是大红色的***万岁五个大字,字的正下方是一个凸起的大大的正五角星,似乎有着一股能驱走脑海中红蜡烛的能量,让于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过了桥,顺着那条七公里长的盘山巨龙,在丘陵间兜兜转转,一路上深绿色的茶园带如影随行,直到被河边的钨丝矿厂的出现而被打断,随之而来的是一条由大鹅卵石铺成的阶梯。
于葭顺着这条阶梯上行,避开那条巨龙的好几个大弯,直接从眼前山丘的腹地穿过,会看到山顶有一座名叫虎腰亭的观音庙,庙里的墙壁上方挂满了红旗,上面用繁体字写着有求必应四个大字,红旗的右上方用小字写着xx景xx都xx村xx人叩谢。天花板的正中悬挂着蚊香状的大环香,保证每个月的香火不间断。
庙宇的主人是三尊观音,立于莲台之上,面容庄严,目含慈悲,俯视众生(大约是因为她们处于半人高的台面上),正中的那尊观音左手拈着柳枝,右手托着净瓶,后面是披着红披风的善男童女,呈一个大V字排列,以便大家都有露脸的机会。她们原本的金身,由于长年的香火供奉而变得黑金。
尽管天色渐暗,于葭还是谨记外婆的话要上香和换茶叶水,她将那张四角八仙供桌上的三个印有桃花的小陶瓷杯,拿到庙边的一个水泥池边上清洗,装了山泉水,到周边的茶树上,采了一些嫩芽放到杯子里,恭敬地安在供桌上。
放好茶水,于葭从书包的最里层掏出五毛钱,像每个路过这里的人一样往功德箱里投(有的人也会投一块钱)作为香烛钱,从供桌上先取了两根红蜡烛点燃了,插在阶梯状的烛架上,接着抽了八根大红色的香,在蜡烛上点燃,并用手轻轻扇了几下,将香举过头顶,站在供桌前,嘴里小声地念叨着:“观音菩萨保佑我会长会大,会读书,一定红旗上领(岭?)”说完插了三根香在供桌的香炉中,剩下的分别插入两边的门口以及正对观音的窗口上的香炉,接着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
于葭拜完观音,下到马路上,望了望天,太阳正在西斜,朝着对面山丘的背后坠去,光线慢慢地在减弱。抿了抿嘴唇,于葭加快了脚下的速度,还有大约六公里的路,希望能在天黑前赶回家。一个人在路上的感觉有点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