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织什么,用如此洁白的羊毛?我在编织一双悲伤的鞋子,让两脚落地轻捷无声,突然地,悄声地落下,落在人们悲伤的耳朵里。”——威廉·巴特勒
“佟姐,这个月没有国债了。”南方将蓝牙耳机向耳道里塞了塞。
“为什么没有国债了呢?每年三月份不都发行么?”那头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按照计划,这期是凭证式的,但是因为疫情,所以取消了。不过我们有相当不错的理财产品,您可以考虑做一个一年的或者两年的。”
“哦……理财啊……保本保息么?”女人追问,不放心的语气。
“是这样的姐,理财产品都不是承诺保本保息的,但是这是一款低风险的产品……”
“低风险也还是有风险的啊,那我不能做,行,那我再看看吧,挂了啊。”女人挂了电话。
南方摁掉耳机,端起马克杯走向饮水机,吨吨吨,热水冲击着三角茶包,压榨着它仅存的颜色。
因为停工的影响,有一阵子都没有开单了,但是季度的任务却没有变,一想到KPI他就头疼,什么时候能不干了啊。
楼上的小孩子又在闹腾了,南方甚至怀疑她在家里滑轮滑。
“你家地板是水泥么?”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冲着上面说。当然,除他自己之外没人听的见。
他叹口气,换上睡衣,拍拍枕头,倒在床上。
就在他闭上眼睛两三分钟后,传来“咣”的一声巨响!心脏扑通地猛地哆嗦了一下。
“……!”他想骂脏话,却因为受过的教育和从事的职业,一下子不知道骂什么。
接着是开门的声音,吵架的声音,电梯运行的声音,关门的声音——对面的邻居吵架了。
南方用腿夹着被,愤愤地想着,在这样档次的小区里怎么有这么多奇葩,他只想安安静静地。
在身体越来越沉之后,意识越来越模糊。
城市一如既往,南方站在楼顶,迷惑地歪着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好大!?
无人可以询问,只能自言自语,可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伸开胳膊,浑身肌肉膨胀,骨骼拉长,长出毛发,尖牙和锋利的大爪。
变成了狼人。
真狠,他抚摸自己。
身手矫健地站到楼顶的围墙上,学着猫咪的脚步,沿着窄窄的水泥台面往前走,接着他快速地跑起来,在拐角处一跃而起,跳向对面明亮却空无一人的大厦。
他撞碎了第二十七层的玻璃,借着惯性打了一个前滚翻,站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办公室,上班族标准的格子间。
他锁定了一张最豪华的桌子走过去,抓起上面打印出来的A4纸,想弄清楚这是一家做什么的公司,可聚精会神以后发现怎么也看不清楚上面的字,于是将那些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绕过椅子,后面有一面墙高的保险柜,他卡卡地扭了几圈,扳不动把手。想了想,伸出爪子,插进合金钢板里,像撕快递箱子的瓦楞纸一样,胡乱地剖开,将杂七杂八的碎片揉成一团,也扔进垃圾桶。垃圾桶塞不下,被撞翻在地,滚出之前的纸团,和几个注射用的针头,不过南方没有留意。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保险柜里的东西上,那些东西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好奇心,甚至激起了他的渴望。这种渴望就像你一直压抑的冲动,对于荷尔蒙的冲动、对于激素的冲动、对于罪恶的冲动。
那些东西是枪、弹药和手榴弹。
在平平无奇的高端写字楼上,普普通通的办公室里,本应该放着一捆一捆粉红色的现金和重要单证的保险柜里,此刻摆满了形状各异的枪支弹药。
他捏起一把手枪,在两只爪子里颠来倒去地看个仔细,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看见手枪这种东西,还能放在手上触摸。对于枪支并不了解的南方,不知道这些枪是什么型号,也不知道看起来不同的款式到底有什么差异。
但是凭借着好奇,他学着记忆力电视剧中警察的样子搓枪上膛,对着办公室另一头扣动扳机,没有声音,但是墙上肉眼可见的射出了一个洞,炸开裂痕。
在小小地满足了猎奇心和破坏欲之后,他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从最开始,站在楼顶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觉——是他听不见声音。
不管是自言自语,还是撞碎玻璃,甚至是开枪射击,都没有一点声音。连上下牙齿碰撞的骨传导都没有,一片寂静。
声音来自物体振动,通过介质传播,并被人的听觉器官所感知,然后大脑给出反馈。
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人类都感知不到声音。
常说的声音不能在真空里传播,就是因为真空不具备介质条件,那是压根就没有出现声波,还是它无法被人类现有的生理结构所捕捉呢?
我们无法感受到高于20000Hz的超声波,也无法觉察低于16Hz的次声波,为什么?
因为那样会加强我们认知这个世界的方式,而越了解这个世界,就越接近真理,而这,是不被神所允许的。
南方踩过一地的玻璃渣子,站在只剩下一个窗框的落地窗前,他可以看见不同的颜色,可以闻到空气里传来的淡淡的石灰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但是没有声音。
没有声音,就没有声音吧。南方想了想,接受了这个设定,也挺好的。
在这个世界里,他并不记得吵闹的小孩子,也不记得邻居的吵架声,更不记得深夜客户的电话。但是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希望去到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
这个世界是对他的弥补。
只有你的内心能给予你温柔。
他走向那个被他撕开的保险柜,顺手在途经的座位上拎起一只皮包。他在柜子里点了几把看起来颜值比较高的手枪摆在桌子上,一把一把地摸到弹夹上的突起,按下卡笋,滑出弹夹,青黑色的金属裂口里是像昆虫幼卵一样整齐排列的子弹,塞得满满。旁边还放着几板用来替换的弹夹,他把这些一股脑儿地划拉进刚刚拎过来的那只棕色皮包。
柜子里还有一些冲锋枪,考虑到操作难度,他没有拿。然后他看见了手榴弹。
这种东西……他把那些手榴弹也围拢到一堆抱在怀里,扔进皮包,拉上拉链,扛在肩上。
从破碎的窗口跳出,是像跳楼一样刺激,然后稳稳落地。
路灯整齐明亮,干净的暖光接力棒似的照亮交错的街道。
他随意地走着,跟吃完饭以后去海边散步的老大爷一样。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手榴弹,拔掉安全栓,拉开引爆环,紧接着用力扔向遥远的路口。
他看见爆炸的火光,安安静静地,令人愉悦。
他停下脚步,欣赏着,却突然听到“啪嗒”一声!
“啪嗒!”
脚步声。
恐惧像你窗外的人,当你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它不会出现,可是一旦出现,就挥之不去。
在这一片寂静的世界,兀自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没有回头,本能地断定那是他一直以来都熟悉的恐惧,一路静悄悄的尾行着,就等着你放松警惕。
发出脚步声的那个东西,就是浑身长满黑色毛发露出红色眼睛的东西,是同一个。
他朝前跑,拼尽全力地跑,没命的跑。
在快要筋疲力尽的时候,在咽喉快要被扼住的时候。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抓过水杯灌了两口凉水。
5点5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