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顿不苟言笑——想想也应该知道他这种人应该生来身上就没有多少哈皮细胞——在我的目测之下应该是超不过五十岁,应该是四十多一点的程度,四十到五十之间的前半部分,前半部分靠后的位置,四十二岁半到四十五之间。如果他从来没有经受过机械或生物方面技术的改造,并且也没有经过药物或其他手段影响过身体的发育衰老速度的话,那么我的猜测应该差不了多少。我在这方面的猜测一向很准。
他的身上带着那种这个年纪的男人特有的那种气息,成熟、沉稳、沧桑、厚重,对于他这种职业和他那差不多可以预测个大致方向的过去经历来说,他算是幸运的。至少他还活着,不但活下来了,而且还活的很好。他们这种人很少有能够活过四十岁还在这个行业里面待着不走的,他们大多数都会在赚够足够的钱、并且发觉到自己的身体、精力、各方面机能都逐渐开始大不如前,并再也回不到巅峰时期后选择退隐,只有少数极端一些的家伙,认为在自己的生命中战争、战斗是他们存在的唯一价值和意义的人——老天,我永远也理解不了那些人,就好像我从来理解不了连自己的头盖骨将会飞到哪里去都不关心的自杀炸弹客一样——他们会继续留在星际属于他们的战场之中,流干净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滴鲜血。他们很多都会为了能够保证自己尽量死的更像他们曾经憧憬崇拜过的偶像前辈一样死的更加更加壮烈一点而选择对自己进行改造,无论是机械还是生物方向,虽然无论在哪里这都很不便宜,都代表了相当相当大的一笔钱,但是他们大都掏的出来。
伯顿领队似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能够看的出他不像是那种有什么牵挂、有什么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在瞪着他回去的男人,所以无论他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到真正的心无旁骛——当然前提是他真正想做这件事情。而现在他想做的就是扮演好他的本职角色,扮演好他选择扮演的一个星际雇佣兵小队的领队,计划、准备、执行他的下一个任务。也就是我们现在正在经手的这件任务。
他很快的就将谈话带入了正题,开始了在这种情形下老一套的他设想中的关于行动详情的讲述。我在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他的脸看,他的脸左右有着那么一点不对称,有一点歪。我推测他的一半边脸骨头肯定是被打断过,受到过什么重创,虽然恢复的很成功,但还是给他留下了一点难以抹掉的痕迹。
没有人能够逃过过去,过去创造了我们,决定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宇宙中最臻至的至理往往都是一些废话。哈利路亚。
“阿罗先生。”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有人在叫我。我抬起头,对上了伯顿看不出任何建设性讯息、如同被挂满了螃蟹的高墙所遮挡住的双眼。他的目光平静的像一只正在洗澡的狮子。
“你有什么意见?”
“意见?”
“对于这次前往乌鲁尔星球偷猎瓦族主脑幼体的行动。”
伯顿伸手指了一下八角终端数据平台上方的立体投影。投影中是一颗不断转动的蓝绿色星球,同时绿色之中还有着大面积的模模糊糊的银色笼罩,看上去像是起了雾一样。
不过那当然不是真的起了雾——哪有那么大面积的雾能在星球立体模型上显现出来——我非常清楚那代表了什么,知道那究竟隐藏着多么可怕的危险。
我看了一眼光影星球的周围,那些不断飘动的数据信息,全部都是和星球有关的档案资料。包括星球名字、在当地星区的坐标位置、星球大小、星球上的宜居环境、水陆覆盖面积情况、以及最重要的瓦族生命体分布范围等等。我真该为给这些人提供如此详细数据资料的人一个大大的奖章,然后再把他的脑袋拽下来一脚踢到这个星球上去。这下子这些人是真的有了一张通往地狱的直达票了。
我看了一眼其他人。说来也是巧,现在除了艾法缇娜之外雇佣兵小队的其他所有人以及雇主方代表糖蜂全部都正好在场,呈半圆状围着八角数据平台,或是双手扶在平台边缘,或是双手抱着胳膊,不过相同的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认真思索的神情。我这才发现我刚刚好像一直在走神,伯顿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太清楚。我真是太不敬业了,我应该立刻跪下来磕头赔罪才对。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反正是他们抓我过来强迫我工作的,我有着充足的心不在焉的理由。
但是对于伯顿的问题我还是要想办法敷衍一下子的,而且还必须要有点专业的建设性意见才行。我可能从心底的对糖蜂没什么好感,但是对于伯顿我还是谨慎的保持着一分相当的敬意。在我过去的生命中曾经不少次的遇到过像他这样的人,无论是作为对手还是伙伴都让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相信你们大部分的准备都已经很完全了,”我说,看了一眼伯顿,然后将目光转移回到立体投影上,“给我看点硬件方面的东西。我们的武器装备怎么样?”
“足以让你打赢一场太空歼灭战了。”
另一边的道格在此时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我这才刚想起来好像之前艾法缇娜说过他们有一个战斗员通过糖蜂给出的路子在凯尔伯里大肆的购置了一批武器装备,看来说的就是道格了。
我没有理他,这里主事的不是他,和他说话没有任何意义。我看着伯顿在平台上操作,于投影中调出来的他们现有的武器装备资料,微微挑了挑眉。
道格的话或许有点夸张,但是也没有真的夸张到哪里去,这只四人小队的火力足够摆平一支正牌的治安军团百人小队了,我在其中甚至是还看到了H720榴弹发射器、单片眼镜蛇火箭筒、微型电磁加速炮等单兵能够配备的最高级重型武器的影子。如果这些不是伯顿他们本来原有的武装储备的话,那么糖蜂所给出的购买这些武器的渠道可就真的硬到了一定程度了。
但还是有些问题。很小,也很致命。
“我们不可能扛着一堆火箭弹在瓦族的地盘上开路。”我说,伸手指了指投影中一把陆战常用的毒刺微冲,看向了道格,“跟我说一下关于弹药的问题。”
“我们考虑过弹药的问题了,专家。”
道格嘴角带着那种“嘁”的弧度,扬了扬下巴。在伯顿的面前他对我说话的语气还算客气,但是依然非常自负,尤其是在现在我谈到了关于他负责购置的武器的问题时尤其如此。我希望他接下来不要说我正在想他可能会说的那些话。
“也许我们以前没有和瓦族那种机械生命体打过交道,但是一些基本的常识我们还是知道的。所以这一次所有武器装备的弹药都是穿甲弹。这花了不少钱,不过幸好资方为这次行动的成功下了血本。”
道格在投影中调出了所有适配此行枪械武器的弹药样本,包括手枪、步枪、冲锋枪、机枪、霰弹等等。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根本忍不住自己的笑,看样子他们趁着这一次遇到大土豪东家的机会狠狠的更新了一边自己团队的武器装备。我敢说刚刚伯顿给我看的那些武器大部分都是他们新购置的。而如果道格说的他们给需要准备子弹而不是炮弹的武器准备的弹药全部都是穿甲弹,那么他们占的便宜可就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得多。
我斜眼看了看糖蜂,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不过这也是当然的,掏钱的又不是她。如果她自报的家门却实,那么就算是掏出一个中队的武装资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我希望你的资方自报的家门却实,可以再掏出一个中队的武装资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我学着糖蜂面无表情的出声说道。我感觉这样子应该很适合我现在所扮演的这个角色,没有作为一个即将出任务的士兵的紧张或者喜悦,没有一个专业人士即将着手处理自己专业领域事件的自信与从容,有的只是一个被迫从自己的平静生活中没有准备的脱离出来、被强迫做自己不喜欢做的工作但又不得不做的星际流窜犯那被压抑有没有任何办法的愤愤与无奈。
“你什么意思?”
听到我的话,糖蜂下意识的向我看了过来,毕竟我这似乎是好像一下子给她找了什么了不起的麻烦。不过在她开口之前,道格就笑容一敛、眉头一皱的向我看了过来。他看上去似乎一下子就不开心了。
我看了一眼其他人,伯顿和比利此时也在看着我,只不过伯顿完全将公事公办几个字刻在额头上的光头大脸除了“等待讯息”之外读不出其他任何有用的数据资料,而稚嫩年轻的比利眼中则满是好奇。他似乎很想要知道我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因为对他来说他们现在已有的这些武器已经足够他们应对任何麻烦而不愁自保了。真是天真又可爱的孩子,真想让他一直这样继续天真可爱下去,一直活在他那个他熟悉的游戏场里,和他那些他所熟悉的对手进行公平又势均力敌、全凭技术的属于他认知范围内的合理的流血对弈,至少在他死的时候他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只可惜,这个世界既不天真、也不可爱。每一个愚蠢的家伙都以为他们了解地狱,特别是那些没有亲身经历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