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万连脸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几下，明明想挤出一个笑容来，但那个嘴角却怎么都拉不上去。
鲍春来此时终于叹了口气，说：“你清楚你做了什么，相信你也有了心里准备。”
董万连刚刚还坐地很直的身子，一下子弯了下去，肩膀耸了起来，手里还握着那个小小的茶杯，他低着头，似乎是在把玩手里的杯子，但目光却落在了地上。
常敏在一旁觉得有些尴尬，她看了一眼鲍春来，他似乎是做了个深呼吸，对董万连说：“这件事王院长已经知道了，他找我谈了，本来打算直接给你开除处分，但想着给你留个面子，让你自己退学。”
董万连却突然抬起头，目光自下而上的望向鲍春来，身子却没有动。他张了张嘴，似乎是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舔了几下嘴唇，才开口道：“我……其实我只是想碰碰运气，我、我真没想到……这算是……这真不算什么，不过是开个玩笑，而且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和那个方教授私底下说了几句话而已……”他说着说着似乎思路开始清晰起来，慢慢的坐正了身子，目光正视鲍春来，“鲍教授，我觉得这件事不能这么单方面就给我这么个结果。”
鲍春来看着董万连，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等对方继续说下去。
董万连确实也开始为自己辩解，他将事情经过简单讲了一遍。
常敏在一旁，也顾不得尴尬，竖着耳朵听。
“是我自己一时动了歪念头。”董万连说，“我昨天晚上给方教授打了电话，约了今天上午在一家茶楼见面。然后我就和他说，希望他能在下一次答辩的时候，手下留情，高抬贵手。”
常敏听着，觉得这事有些古怪，毕竟之前鲍春来已经答应董万连，组个饭局，把董万连答辩小组的答辩老师都请去。董万连的这些话，完全可以在饭桌上再说。
果然，鲍春来也问道：“你还说了什么？”
董万连突然有些支支吾吾起来，似乎此时才格外介意坐在同一间办公室的常敏，眼神往常敏的位置瞟了好几次。常敏自然明白董万连的意思，是想让她回避一下，心中正在盘算自己是顺了这个董万连的意呢，还是充作不知，继续待着听听看他要说什么。
哪知道鲍春来似是没注意到董万连的介意，直接说道：“你还说了几句重要的话，难不成你忘了？”
董万连脸色又有些不太好，他说：“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只是说方教授和女学生在一起的事情万一曝光了对他的影响不好。”
常敏一愣，这句话似乎终于有了些重要信息。
鲍春来点点头，说：“你说了这句，这句倒是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那句你忘了？”
董万连看着鲍春来，突然眉头一皱，有些不自然地问：“您都知道了？”
鲍春来冷哼一声，说：“你以为老方只是个书呆子吗？他一开始就录了音。”
董万连眼神似乎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
常敏听鲍春来这么说，顿时想起来那个方教授的形象。
说起来，那个方教授和鲍教授在某些地方还有些相似，比如说，都喜欢穿衬衫和西裤，皮鞋永远亮晶晶；对与自己专业相关的问题，总是极其敏锐；两个人身高体型很相似，都是略瘦的高个子……但两人之间不一样的地方也非常不一样，以至于三十米开外就能一眼辨别出这两个人分别是谁。
常敏在鲍春来身边工作有一段日子了，对于鲍春来的了解比刚来学校上班时要多得多。
在她看来，鲍春来这个人在某种程度上属于那种能屈能伸的性格，有一点记仇，但并不严重；挺爱钱的，无论是和企业打交道，还是找学校争取自己的福利待遇什么的都毫不手软；也特敏锐，学生偶尔偷偷懒，试验做得不够，偷偷填的数据总是能被他发现；而且嘴巴毒，辛亏话不多；当然，常敏觉得鲍春来有可能也不是嘴巴毒，而是觉得面对某些人可以说实话吧，只不过他的实话实在是够难听的。
根据常敏的记忆，鲍春来可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他也会说奉承的话，当然，一边他说奉承话的时候，都有极其明确的目标要达成，比如说拉一笔奖学金赞助什么的……
常敏想着鲍春来的种种，突然觉得坐在那喝茶的鲍教授简直有些市侩，什么知识分子的清高，在需要面前，可以暂时休眠。
再说到方教授，方教授的性格比鲍春来要有棱角多了。
常敏印象最深的就是初次见方教授就是在预答辩的时候，对学生毫不留情，也丝毫不在意学生背后的指导老师是谁。
常敏想，大概也是和方教授本身的水平和环境有关吧，毕竟在学术水平上已经可以说是一流的，再加上和王院长是同窗。
想到这里，常敏觉得这个方教授大概不止有王院长这么一个厉害的同窗，其他的人脉资源肯定也不容小觑。关于方教授其他的一些事情，大多都是从欧阳小雪那听来的，比如出身好，家里出来不少军官、科学家、艺术家还有大商人什么的，总之按照欧阳小雪的说法，方教授就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或者说，大概就有点那种言情小说男主角的意思。
方教授也确实配得上欧阳小雪这话，论长相，方教授搁在人堆里都能被一眼相中。
大概也是因为家庭条件比较好，又是独子，所以方教授对金钱什么的没有那么在意，他申请项目的时候真的就是觉得这个研究有意义，或者有意思。总之，就像鲍春来形容方教授，说他书呆子，其实并不是说他呆，而是他总是不积极争取利益。在鲍春来看来，这就是呆。可是这种呆，在不相识的旁人看了，大概就是所谓的知识分子的清高了吧……不过，就方教授这种人，怎么会和什么女学生扯上关系？
常敏脑海里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继续听着鲍春来和董万连的对话。
董万连放下了茶杯，身子靠后，一下子靠到了沙发背上，双手揉了几下脸，然后有些丧气的对鲍春来说：“可是我真的只是说说而已，我这不什么都没做吗？”
鲍春来看着他，眼里露出一丝不快，说：“你还想做什么？”
董万连看着鲍春来，也觉察到鲍教授的口气变化，又换了个坐姿，说：“鲍教授，这事确实都是我的错，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延期毕业也行，我等到十二月份再答辩，我这次一定好好准备论文，您能不能帮帮我。况且我确实没有对方教授做什么有实质性伤害的事，那件事，我谁都没说，真的。”
鲍春来这时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他是王院长的老同学吗？就他那脾气，你招惹谁不好，你招惹他？”
董万连听鲍春来这话，觉得自己似乎说动了对方，继续恳求：“鲍教授，我真的只是开玩笑的，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方教授道歉，然后，马上，我马上开车去给他登门赔礼道歉。你知道我这状况，要是被退学，我以后在公司肯定也抬不起头来。本来我就是为了面子，想要能按时毕业，又不想您太为难，才先去找方教授的，哪知道闹出来了这么一出……鲍教授，我现在真的特别后悔，我、我当时怎么就脑子一热，想出这么个歪主意呢！”
鲍春来似乎想说话，但董万连说到这个份上，也顾不得平时的礼貌问题了，继续说：“鲍教授，说真的，做您的学生是我的荣幸，可惜我资质太差，还一直都没有认真对待论文，搞得后来想走歪门邪路，都是我的错。但是我真不希望给您抹黑，我知道，您的学生对您的评价都特别高，无论是已经毕业的，还是现在在读的学生，都知道鲍教授您特别爱护自己的学生，学校里设的企业奖学金，一大半都是您争取来的，就是为了让学生们能多拿点钱，安安心心在学校学习、做实验、写论文。这次您能不能帮帮我，您放心，我绝对会给学校应有的回报，我知道您不爱收学生的钱，这次的事如果能平了，我愿意向公司申请，给咱们学院的奖学金捐钱。”
常敏在一旁听得认真，以前她还不觉得这个董万连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整个人看起来不过就是那种比普通人看起来气质好一点而已，再加上因为一开始见他就在论文的事上吃了方教授的苦头，导致常敏对他的印象并不咋地。可是今天这董万连遇上事了，常敏才发现这个人确实有两把刷子。
董万连并没有像有些人遇上事，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状态，而是不断的用各种肢体动作来表现自己的焦虑不安，这其实都是表现给鲍春来看的，再加上他言辞恳切，想要博得鲍春来的同情，话里话外，还拍了鲍春来的马屁，并且把鲍春来和他现在的利益捆绑到一起……
常敏突然想到，这个人——董万连，认识鲍春来教授的时间，比自己要长得多，所以他更知道鲍春来的弱点在哪里，知道弱点没什么，人都有弱点，都有软肋，但如何利用知道的一切来为自己所用，这才是厉害的人与普通人之间在做事上面的不同之处。
果然，鲍春来似乎是动摇了，他表情变了，似乎是在思索，也像是在权衡，就像一个商人在心里打着小算盘，算一算这笔生意该不该做。
常敏看到鲍春来这副表情，有些无奈的扯了一下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