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而言,“三武”之一的孙武没有被黎元洪杀掉,不是因为黎元洪对他特别宽宏大量,而是因为孙武在执掌军务部时专横骄妄,得罪了不少同志,受到排斥。备感孤立的孙武便倒向黎元洪,黎元洪也需要吸纳更多的支持者,两人很快走到了一起。后来,孙武与同盟会的反对派在上海组织民社,拥黎元洪为社长,走向与同盟会对抗的道路。对孙武这样一个马前卒,黎元洪尽弃前嫌,舍不得杀他了。
黎元洪不光借刀杀人,自己开起杀戒来,绝不心慈手软。黎元洪为了镇压旨在把自己赶下台的革命党人的倒黎暴动,前前后后杀了很多革命党人,而且根本未经审判就“就地正法”,在黎元洪的残酷镇压下,原本是首义之都,聚集大量革命党人的武汉成了黎一手遮天的地方。由于黎元洪杀人太多,黎元洪又多了一个绰号——“黎屠户”。
其实,翻阅历史会发现,乱世之中,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如刘邦者往往吃得开,而徒有妇人之心的项羽却往往笑不到最后。黎元洪不仅敢于杀人,而且还会玩借刀杀人,具备了混迹乱世的本事,在民初政治舞台上吃得开并不意外。
忍辱负重熬出头之日。
古人云,小不忍则乱大谋。凡成大事者,多是能够忍辱负重者,要不是因为能忍得住胯下之辱,韩信不会有以后的功名。黎元洪也一样,是一个极其能忍辱负重的人,甚至到了坚忍的程度,非常人可以忍受,这大约也是成就黎元洪的重要性格吧。
经过黎元洪的苦心经营,湖北革命党势力被分化排挤,日趋衰落,黎在湖北这个地盘上坐稳下来,并且做大做强之势,引起了袁世凯的担忧。一是黎的身份颇有分量,又是首义都督,又是民国副总统,还先后被推为共和党、进步党的理事长,其政治影响力不可小觑;二是手握重兵,在黎的手里握有四个师的兵力,雄踞武汉,可称一方诸侯;三是黎元洪虽然攀附袁世凯,但他毕竟不是袁的北洋派人,不值得袁充分信任;四是黎控制的地方湖北武汉乃是九省通衢,为兵家必争之地,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位置。
因此,袁世凯想方设法要削弱、控制黎元洪。为此,袁想出了一个调虎离山的办法,把黎元洪调入京城,解除其兵权,然后安插自己的亲信去控制武汉重地。如此,黎元洪落入袁的口袋,就失去可以作为的地盘,将强龙缚于浅水,令其无所作为,无以威胁。因此,在黎元洪当选为民国正式副总统之后,袁世凯先后四次邀请黎元洪进京,表面上是要求黎进京履行副总统职责,实际上是将黎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
黎元洪自然知道离开自己的地盘、投入袁世凯的势力范围,无异于虎落平川,任袁摆布。故而,对于袁的调虎离山之计(这一招他曾用在“首义三武”身上)心知肚明,但又不敢断然拒绝,只好采用“拖字决”,死活不愿挪窝。请不动黎元洪,袁世凯很是窝火,但这火又不能随便发,更不宜霸王硬上弓,引起双方的敌对,以至撕破脸皮,失去盟友。毕竟,黎元洪是袁的支持者,在定都北京问题上,在宋教仁遇刺案问题上,在“善后大借款”问题上,在“二次革命”问题上,在选举袁为正式大总统问题上,黎元洪无不效忠效力,深得袁的好感,再者两人又是亲家,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但黎在湖北的存在始终是袁的一块心病。得到儿子袁克定的献计,袁世凯决定让陆军总长段祺瑞去“请”黎元洪入京,这比自己出面要好得多。1912年12月8日,段祺瑞到达武昌,单刀直入地告诉黎元洪南行的目的:一是与黎商议整顿湖北军队,二是受大总统率特派邀请黎入京商议要事。黎元洪知道段祺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说自己想留在武昌协助整理军队,然后再进京。做事利索的段祺瑞哪里给黎这样的机会,半请半押地把黎元洪给弄到北京去了。到了北京,袁用欢迎孙中山的级别来欢迎黎,也算是给足了黎的面子,但里子却是寸步不让的斗争。
黎元洪本来打算去北京应付一下袁就回来继续当他的都督,所以把湖北的军权交由自己的参谋长去管理,可是他刚刚过河,后面的桥就被袁世凯给拆了,黎刚走,袁就下任命令,命陆军总长段祺瑞代理湖北都督。两个月后,等段祺瑞把湖北的军队裁编好了,袁世凯就派北洋将领段芝贵担任湖北都督,把黎元洪的老窝给彻底端了。而且颇具讽刺意黎元洪味的是,袁世凯安排黎元洪住进了南海瀛台,这个当年慈禧太后软禁光绪皇帝的地方,那实际上等于软禁了黎元洪。事实也是这样,黎领着袁的高薪,被严加防范,整天悠然自得,只剩下附庸风雅,袁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把黎给废掉。
面对如此打击,性格暴烈的人恐怕非要弄个鱼死网破什么的,黎元洪不然,虽然“遥望汉江,不禁泪下”,他还是忍辱负重,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深居简出,不问政治。从1912年12月到1915年10月,黎元洪在南海瀛台被“软禁”了近三年。但他的忍辱负重却换来了好时光,当上中华民国总统,虽然时间那么短暂。但如果黎要与袁世凯搞个鱼死网破的话,等待他的估计只有死路一条。
其实,前面讲到黎元洪在辛亥革命之中被革命党领导人那样逼迫、羞辱,仍然加强忍受,直到机会来临才借刀杀人,也是其忍辱负重的一种表现。能够忍受这番屈辱,真非一般人可以做到,黎确实非一般人。
跟紧潮流,大事不糊涂。
说到“大事不糊涂”,人们很容易想到宋朝的宰相吕端,说的是宋太宗赵光义欲立吕端为相,朝中大臣说,吕端为人糊涂,不能为相。宋太宗回答:“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决意让吕端为相。宋太宗确实看人甚准,吕端在任上果然为官持重,识大体,并屡屡在大是大非面前坚持自己的主张,常常让宋太宗“犹恨任用之晚”。后世用“吕端大事不糊涂”来比喻为人在关键时刻,紧要关头,或在大是大非面前,头脑清醒,能作出正确的判断。当然,能在此情形下作出正确判断的人,理应是吃得开的。
我们再来看黎元洪,不能不说,他看起来也是一副糊涂相,给人感觉往往被强人玩弄于股掌,其实他堪称大事不糊涂,能够在大是大非面前,作出正确的判断,不给后人留下此类笑柄,也为他的在政治上吃得开铺就了宽阔的道路。最为典型的事例,就是袁世凯倒行逆施,复辟帝制过程中,作为袁世凯的政治盟友,黎坚决地站在了反对的立场,这一站不要紧,袁世凯一死,竟让他坐上了袁世凯的位置,这也算是大事不糊涂的收获吧。
袁世凯做了大总统后,在种种因素的综合影响下,还想做皇帝,据黎元洪之子黎重光回忆,袁曾就此事试探过黎元洪的态度:“近来许多人要我做皇帝,亲家,你看怎么样?”黎元洪正色回答说:“革命的目的是推翻专制,建立共和。亲家,如果你做了皇帝,怎能对得起武昌死难烈士?”
从这句颇有含量的话语看得出,黎元洪虽然在政治上依附于袁世凯,以确保自己的地位,但是,在涉及改变国体政体的大事,黎元洪丝毫不含糊,道理讲得入情入理,铿锵有力,让人不容辩驳。由此可见,无论身为副总统的黎元洪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比如,一旦袁世凯称帝成功,他这个副总统也就永无当上总统的机会了,出于私利他不会赞同袁称帝;也无论黎元洪确得时代新风气,毕竟他虽是一个旧官僚,但也是一个留过洋的人,是见过一些世面的,相信进化论,懂得世界民主潮流奔涌前行,复辟不得民心。总之,他是复辟的反对者,所以,袁世凯也不再跟他谈这事,只是一意孤行地搞他的帝制。
袁世凯伪造民意,先是拉起一个复辟帝制的班子“筹安会”,打着研究君宪的旗子为其称帝张目鼓吹,那些被袁世凯雇用的政客文人出于自己的利益目的考虑,纷纷拥戴袁世凯复辟,组成“公民团”向参政院递交更改国体的请愿书,甚至将北京的一些妓女、乞丐都调动起来到中南海门前去请愿,要求袁世凯称帝。
当时黎元洪兼任参政院院长,对于自己的政治依附者,以及如此“强大”的民意支持行为,黎是要表态的,可是黎又不敢公然得罪袁世凯,怎么办呢?黎元洪就以退为进,提出辞去副总统、参政院院长等职,貌似想回原籍休养,实是消极抵制,袁当然不会放虎归山。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貌似推却不了国民的盛情,于是接受了民众拥戴,准备于1916年元旦登基做皇帝,并决定在登基之前册封有功之臣。袁册封的第一个王竟是黎元洪——“武义亲王”,袁这一招很高明,黎元洪是“首义都督”,民国副总统,封其他亲王,把黎拉下水,一是黎元洪听话,二是具有示范效应。
但是令袁世凯没有想到的是,黎元洪拒绝领受,还公开发表声明说:“武昌起义,全国风从,志士暴骨,兆民涂脑,尽天下命,缔造共和,元洪一人,受此王位,内无以对先烈,上无以誓神明。愿为编泯,终此余岁。”袁世凯需要黎这一个道具,因此派步军统领江朝宗袁宅宣封,刘成禺在其《洪宪纪事诗本事簿注》中对此事有十分详尽的记述,读来真是畅快:“朝宗捧诏前往东厂胡同,当堂三跪九叩首,长跪不起,双手捧诏大呼:‘请王爷受封!’……元洪深居不出,朝宗亦跪地长呼不起。对抗多时,元洪大怒,由旁房疾步而出,戟手勒袖,指朝宗面大骂曰:‘江朝宗,你怎么这样不要脸?快快滚出去!’朝宗仍挺身直跪,双手捧诏,大呼‘请王爷受封’不止。元洪怒呼左右:‘赶快把江朝宗拖出去,否则连你们一齐打出!’于是元洪左右劝者、扶者、慰者、挤者,一拥而江朝宗出东厂胡同堂门矣。”
黎元洪一直是袁世凯的道具和棋子,这一回,一向唯唯诺诺的“泥菩萨”不再言听计从,在袁世凯的威胁利诱之下,竟然敢以死相抗,不仅令袁世凯刮目相看,也令其他政治势力刮目相看。这为他的拓展政治舞台,赢得了不少的“加分”。果然,袁世凯死后,黎元洪被扶正,这其中固然有多重原因,但不能不说与黎元洪在关键时候与袁世凯划清界限,站在民主共和这边有关。否则,一个站在专制立场,与复辟者同流合污的黎元洪,谁会选他当中华民国的总统呢?大事不糊涂,让黎元洪政治的生命在眼看着要凋零的时候,老树发新枝,获得新生命。
黎元洪不只有一面,而是多面人生,这个风云人物的多面性映照出历史的多面性,历史人物的复杂性其实也是历史的复杂性。有时不是人非要复杂,而是时势逼着人复杂,否则就会吃不开,混不好,这也算是“环境造就人”之一显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