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秀才之后,陈庆一心一意地准备会试。三更灯火五更鸡,已经不是说说那样了,它成了陈庆生活的常态。
对陈父来说,每日叫醒陈庆变得简单很多――只需摇醒他,等他睁眼,陈父就可以回去继续睡了。
天未亮的时候,陈庆的房间永远是灯火透亮的。
用功的结果就是陈庆在乡试中也考中了,这是任谁都没想到,但也在情理之中的事。乡里乡亲的纷纷前来道贺,陈庆父母脸上也跟着沾光。
“老陈你有福啦,庆儿这是文曲星下凡,将来必要高中的呀。”
“瞧你说的,这小子能考状元?他能有这等功名已经是文曲星保佑了。”
陈庆听着自己父亲的话,心里暗自高兴――这算是打心里认可自己了吧。
当晚,陈母做了一桌子的好菜。陈父也把藏了许久的酒揭了封,大口斟饮了起来。
“你小子”陈父说道:“现在你可得意了吧。我都年轻那会都没像你这样风光过。”
“正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嘛。”
“呵,老婆子你瞧瞧,读了书说话就是不一样。既在这夸我,又在这炫耀呢。”
陈母笑道:“他长这么大,估计早就等着这天呢。”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陈父问陈庆。
出人意料地,陈庆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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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么好沉默的?会试都过了,不是该去考会试嘛。”田芸芸忍不住插嘴:“林宣不就是这样。”
“小姑娘,不是所有人都想这样按部就班的。”
田芸芸显然不喜欢古桃这么称呼她。因为我听见她在那暗自嘀咕自己不小了。
“林宣,你也说了你父母的意愿是想你参加殿试的。这状元不是想考就能考中的啊。”
我点点头:“我知道,光是秀才就已经很不容易考的了。考状元,哪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
“你真心想考吗?”
他问住我了。说实话,我是很拒绝读书的,真的很枯燥。翻来覆去的背书;可就此放弃,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见我迟迟未答,“嗤嗤”笑道:“也是跟我那时一个样啊。”他一旦笑起来就很难停住,好不容易才止住笑,他说道:
“想就是想,不想就不想。说出来很难吗?”
“不想。”我答得很干脆。
“哈哈,小姑娘,你听听。”
他笑得很得意,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我。因而不是猜,而是陈述事实而已。
田芸芸不解:“那你不想去,为什么还要离家?”
我告诉她:这种事,一句两句的,很难说清的。
古桃泡着澡,发出极为享受的声音。
我问他:“能继续说了吗?”
“急什么,我得好好想想不是么?说起来都是陈年旧事了,记不住也很正常啊。”
他这一通说辞堵住了我的口,我只好边喝茶,边等他。
“啊啊啊,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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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庆跟他父亲吵翻了,争执声持续到了半夜。
显然是陈庆的回答没让他父亲满意。是的,他不想再读书了。
“不读书你做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你还想下地干活不成。”
“不行吗。”
“行个屁!”陈父骂道:“老子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是想有朝一日你能成材,成人。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你半途而废!”
陈父是读过书的,但骂起人来也是粗鄙的很。也许这么多年的劳作早已磨尽了他的修养。
陈父端起碗,将残酒一口喝干,擦了擦嘴边的酒渍。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直流进肚中,好似一条火蛇窜进了腹中,正在烈烈燃烧。
陈庆不敢看自己的父亲,因为他知道此刻自己的父亲一定在瞪着他。他从小犯了错,陈父从不动手,而是瞪。再犯或是不认错,那就要打了。
呵!陈庆在心中苦笑一声。他在笑什么呢?他笑自己。
“我吃饱了,出去走走。”他放下碗筷,起身就要走。
“站住!”陈父呵斥。
陈庆停住了脚步,问道:“什么事?”
“我让你走了吗?给我坐下!”
总是这种口气,陈庆怒了。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凭什么!他想都没想,头也不回地就直接出了门。留下陈父在那厉声咆哮。
管他呢,反正我听不见。他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一边这么想,一边快步离开了这个他不知不觉中早已厌烦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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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走了?”
“是啊,不然你还要怎么样。毕竟年轻气盛,而且在那个家压抑的太久了。”
古桃从杯子里爬出来,将身上的水珠甩干净。
“有干净的布吗,帮我擦擦。”
田芸芸拿着一块手绢给古桃细心的擦拭着。他沉默了,似是不想再继续讲下去了。
这也难怪,从头到尾他讲的都是他自己的事,现在似乎说到了他心里最不愿提起的那段。
“你知道吗”他突然说道:“那个时候我有多希望他能点点头,说我长大了,有些事也该让我自己决定了。可他太让我失望了。”
“是你先让他失望的。”田芸芸纠正他。
“是,是啊。”古桃喃喃自语:“我一直都不想让他对我失望。”
“听起来令尊对你寄予了厚望啊。”
“可不是嘛,我说过,他也是读过书的。可惜,先是母亲在他幼年时就去世;他去进京赶考的途中又接到父亲病逝的噩耗,不得不回家。
至此,他一生的梦就这么没了。从一个文弱书生活生生地被逼成了一个地道的农民。”
“令尊也不容易啊。”
“所以,你能感觉得到我当时的狠了吗?他当年有多少的遗憾都希望在我身上重新找回来,我要背负的,很多很多。”
说到这,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小被父亲训诫的一段话:
宣儿,为父爱诗词,少时也曾意气风发;奈何世事难料,弃文从商,做了陶朱公。你是家中独子,将来能否光耀门楣就全看你了;一定要好好念书,不得懈怠啊。
如今想来,莫名觉得轻微头疼。
这便是所谓的父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