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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无名

极乐城本是整个整个柱国最为繁茂的大柱城。极具地方特色的面食、烧烤、冰品和麦子酒,加上遍布全城的赌坊、青楼、大烟馆。完备的产业链使得极乐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远超第二的优势位居榜首。然而,过分安逸的生活在繁茂下养育出了不少恶瘤。城主的任期一般都是在三十到五十年之间,绝没有像东远王这样在位将近百年的。

这期间确实也出过不少凝域期的人才。可他们沉浸于放纵的欢愉中,没有一个能够担任起城主的大任。即使城主有青铜柱魂力的滋润,寿命远超常人。在漫长时间的摧残下,东远王也显露出了一路老态龙钟的样子。而极乐城随着东远王一起,逐渐踏入了暮年。

大食城和富贵城相继崛起,抢占了极乐城的市场。极乐城中的酒楼和赌坊一间接着一间地倒闭,只剩下青楼和大烟馆越开越多。这使得极乐城仍能维系着表面的光鲜,内里却愈发得腐朽。这里成了整个柱国疯子、孤儿和空壳最多的地方。空壳指的是那些在大柱城中迷失自我,逐渐被吸干魂力的人。

无名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是极乐城的人。极乐城是个沿海城市,北边有一个废旧的船坞。十几艘船藏在里面。无名就生在船上,一直到八岁以前都没有下过船。而在这八年中,他大部分时间又都是在箱子里度过的。

很显然他的存在本来是不被允许的。自从出生以后,他听得最多的话就是“不要哭”“不要笑”“不要发声”“不要动”。以至于他学会的第一个词就是不要,再之后才会叫阿娘。那时他都五岁了。对于寻常孩子来说,五岁才会说话,有些太晚了一点。但阿娘仍觉得快了。在这鬼地方,会说话绝不是什么好事。

无名的阿娘不算一个称职的母亲。即使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也不怎么敢和无名交流,因此几乎没有教会无名什么有用的东西。每天提心吊胆的,连名字都不敢给无名起。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念叨出来,引来祸端。而且在无名最重要的成长阶段,根本找不到什么有营养的食物,只能许多时候不吃不喝将发给她的食物留给无名。

无名却是个称职的儿子,非常听阿娘的话。随着身体的发育,箱子早就不够大了。他没法舒展,骨头硌着骨头,也从来没喊过疼。阿娘不喜欢他发出声响来,他便静静地躺在黑暗中,假装自己已经死了,连呼吸都不太大声。有时时间太久了,居然骗过了阿娘,真以为他死了。阿娘也不敢哭喊,静默地将大滴的泪水洒在他身上。等着他将那股子憋了许久的热气吐到阿娘的脸上,阿娘才破涕为笑。这招屡试不爽,算是无名仅剩的玩闹方式了。

无名很喜欢阿娘。他知道阿娘是因为太忙了才没时间陪他。每年冬天,大雪封域的时候,船上就会有人来。母亲要替他们生“病”。之后母亲的肚子就会一天天的大起来,要直到十个月后才能突然小回去。无名有一次偷偷瞧过,母亲的肚子里挤出了一个血肉呼啦的东西。无名没看清那东西的样子,就被人拿走了。

之后会过上一个月的好日子。每天都有好吃的东西和汤药一起送到船上。那些吃的大多落到了无名的嘴里,他每天还能从阿娘那领一碗奶水喝。他之后一年成分的养分都得在这个月里积蓄。这分明是好事才对。无名不明白为什么阿娘每次都要和别人抢那血东西。反正也抢不过,白白讨一顿毒打。他也劝过阿娘几次,结果阿娘怎么也想不透这个道理。于是最后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无名八岁那年,母亲为了抢那血东西,又跟人厮打了起来。无名在箱子里听着,这次的动静比以往都要大。最后阿娘发出了一声惊天的惨叫。无名挂心阿娘,想悄悄看一眼。可惜心急坏了事,手脚舒展的顺序错了。于是卡在了箱子里,动弹不得。

最后还是阿娘帮着他打开了箱子。阿娘的脸色雪白,只看了他一眼,就有合上了箱子。无名感觉母亲在推着箱子,但箱子动得异常艰难,时不时地就会磕撞一下。无名在撞击下被卡得更紧了,头昏脑涨的,难受得不得了。他忍不住开口小声求了一句,让阿娘放他出去。但阿娘却像没听到一样,依旧推着箱子。

好在这天正巧遇上了暴雨。海水激荡下,他们所在的船夸张得倾斜起来。阿娘借着倾斜的力,将箱子送了出去,扔进了海中。落水之后,无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道雷闪划过天空,他这才看清船上的阿娘不知怎么少了半个身子。一条粗壮的血线连进了船厢里,血泊里躺着阿娘另外半个身子。

狂风暴雨,没有比这更好的天气了。无名也许真的能逃出去,阿娘满意地闭上了眼。在无尽的煎熬中,她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节日。此时无名理应大声喊叫与阿娘做最后的告别。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大声叫喊的习惯。缺乏常识的无名,甚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名的运气不好,并没有死在海上。长久的浸泡,让他的血肉与箱子连结在了一起。最后是灵月斋的人捡到了他。灵月斋是一家建着三层地下室的医馆。足足花了半年的功夫,他们才将无名从箱子里完整地取出来。这无疑是个双赢的局面。无名找到了一个永远不怕挨饿的地方。而灵月斋的人则得到了一个生命力顽强到几乎不会死的试药人。

试药对无名来说还挺有意思的。有时吃了新药之后,身上会长出一些奇怪的东西来。当然,这种快乐往往不会维持太久。不论多严重,只要过一段时间,他的身子就会自动恢复正常。连灵月斋的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大约五年后,灵月斋的研究走漏了风声。为了不暴露,整个灵月斋被付之一炬。凶猛的火焰仍是没能杀死无名。

还好想在极乐城活下去不是什么难事。街边的小巷中,躺满了犯了瘾瘫倒在地的人。从他们身上有时能摸出些钱或吃的来。就算是被发现了,不过失挨上几棍子最多也就被捅几刀。对无名来说,都不算什么。很久之后,无名才发现自己没有了情绪。

他甚至不知道这情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他在极乐城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的时候,或许是在灵月斋被试了药之后,又或者是被阿娘扔进海里漂荡的那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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