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许宅前往扬州城的第二天夜间，沈云卿通过秘密渠道见到了卢乾。
“卢先生近日可好。”
“蒙郡王关照，一切都好。”
卢乾表面身份是扬州卢家书院的执院，其实就是书院院长，所以应该称先生，叫举人也可以。
“你岳父金骏雄现在何处？”
“两月前去了广州未归。”
“世济堂和你岳父可有起疑？”
“我岳父详细问了许多细节，在下根据郡王的指示都做了应付。总堂那边也派了要员过来询问，眼下暂时被应付了过去。”
“什么叫眼下暂时被应付了过去？”
“据岳父透露，总堂要撤换江淮道的头目，目前已经撤离了一大批人员。”
“也就是说，你可能不再担任密党在淮南的上峰。”
“是。”
“那会做什么安排，会把你完全调走吗？”
“按惯例，在下这种位置的要员被撤换后，就地闲置，如果与朝廷有沾染，闲置后会被监视。”
“是长期监视还是短期监视？”
“目前不得而知。”
“那会否再次启用？”
“会，但要看什么情况。”
如之前预料一样，刺杀与许平丞案无关，卢乾等人回到江淮之后，接受了审查和质询，至少到目前为止，卢乾仍然被密党信任。
许平丞案的涉案人员在拘押期间全部都是隔离拘押，相互之间都是独立囚室和牢房。
刑部大牢和天牢都经过了重新改造，独立牢房都是七八平米到时十几平米，相互之间无法见面，所有牢门都是金属大门，留有一个从外开启的窗口方便送饭。
卢乾的提审都是秘密转移进行，其他囚犯并不知情，因此理论上其他被捕释放的密党不应该知道卢乾被秘密提审过。
但密党方面出于安全考虑，卢乾等人被捕不久就开始了人员撤离，卢乾现在正在移交关系和网络，而日后谁接替他在淮南继续活动，卢乾也不得而知。
密党地方权力的交接都是隔空交接，A如果要从B手中接过权力、网络、经济、渠道，不是当面交接，而是B把全部资源移交给C，C再把全部资源移交给A。
同时在移交之前，密党总部会对B的网络进行大面积调整，所以B无法通过原有的网络知道A的网络情况和部署。
而A在得到B的资源后，会迅速对B的资源进行调整和改变，从而B无法通过原有的渠道追溯A接替后的新建网络。
整个过程需要半年到一年时间才能完成，卢乾现在就是在等移交。移交完成后，卢乾这种高级头目会被闲置，如果曾经被朝廷盯上过，还会被监视。
不得不说，密党的措施极为严密和系统化，堪比现代间谍网络。
只不过密党这种措施有很大的弊端和局限性，同时密党组织的性质，也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成为职业间谍。
密党是以牟利为目的的资本团体，他们移交的资源更多是商业、经济和账户、账本资源，人事架构进行重组和撤换。
人事架构可以迅速撤换重组，但是商业、经济、账户、资本渠道需要一个周期才能完成调整。
这就好比把一块年糕从水里捞出来，丢进沙地里，沾上沙子之后无论再怎么洗，要洗掉年糕上的沙粒需要费很大力气，甚至也洗不干净，这是密党网络的一个很大的硬伤。
密党清楚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就采取极端措施，对无法转移、切断的线和渠道，进行灭口消毒处理，让无法切断的线，强行断掉，以保证安全。
但前提是朝廷没有察觉，如果朝廷已经察觉，并大规模布控，无论怎么灭口和消毒，一定会被盯上。
“年刚过，你岳父金骏雄去广州干什么了？”
“去年截获朝廷消息，来自乌兹曼的贸易大幅锐减，年底之前总堂来了消息，去年下半年乌兹曼贸易降幅扩大，严重影响到总堂利益，让岳父尽快去广州商讨。”
“还有这事儿。密党通过广州与乌兹曼人的生意往来有多大？”
“具体的规模我不知晓，但确实规模很大。”
“那除了乌兹曼，与南洲百夷和西洲的西夷也有生意往来吗？”
“都有，但是与乌兹曼的生意最大。”
“那密党有去海外的船队吗？”
“直接隶属的很少，大都是租用和雇佣船队。”
“海外的利润这么大，你们为什么不置办船队？”
“朝廷优先船帮、漕帮和地方上的大户出海，世济堂早期主要是地主和内陆财主，所以审核无法通过。而且户部和吏部已经内定了名额，所以二十年前开海禁就没轮上。”
密党组织有一个明显特征，最早是两湖地区的地主、豪强和财阀构成的团体，所以密党早期的经济来源是内陆地区，而几乎很少涉足海外。
但后来朝廷开海禁，也不是一开到底，而是分批按需求和配额逐步开禁，而不是敞开了开禁。尤其是当年造船不够，而出海需要海船，开禁的资源就有限，因此采取配额排队制度。
朝廷和民间有多少造船，每年给多少配额。而有急迫出海需求的主要群体是漕帮、船帮，而两帮又都是户部和吏部的依附群体，和地处内陆的密党几乎没有瓜葛。
这些依附户部、吏部的船帮、漕帮由于数量众多，而朝廷和民间造船速度跟不上，所以只能排队等配额和执照。
同时朝廷开禁出海，需要审查和备案，重点对有航海经验的船帮、漕帮先开禁，没航海经验的则暂不开禁。
因此开禁的主要对象是沿海地区，如秀州的苗家、蔡家，都是开禁对象。
直到现在，海禁仍然受到一定的管控，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出海，尤其是去远海，现在需要朝廷护航编组出海，对出海的船队背景都有一定要求，进一步限制了密党向海外发展的步伐。
这就导致密党要向海外发展，缺少船队和运力的支撑。
而现在全国最赚钱的行业，除了传统行业和工业，就属外贸出口和跑远洋最赚钱，其次是进口转销商品，但这三样行业密党都需要船只和外商关系，这就导致密党高度依赖船运业务，其中乌兹曼海商提供的运力和货物是密党利润的大头。
因为密党与乌兹曼海商交易和委托货运，可以逃避朝廷的审查和打击，而国内的漕帮、船帮、商人、海商出海，都有严格的审查和检验制度，所以与乌兹曼商人交易可以得到更多的经济利益。
但现在乌兹曼海商数量锐减，截止到去年年底，已经减少至常年同期的百分之六十，这就给密党的海外贸易活动带来了巨大的风险。
因为密党需要组织货源对外出口，而这些货物囤在手头卖不出去，就会被囤死，资金变成了货，货物又给囤死了，最后会丧失资金流动性，同时货物积压会让价格下跌，最后全都砸在自己手里。
虽然密党资金庞大，但也不可能做亏本的买卖。金骏雄此去广州，就是商量如何尽快解决货物囤积问题。
由于对外出口形势已经打开，导致国内产业出现大幅调整，很多富人都在吃出口贸易这口饭，而出口贸易又会影响到国内产业布局，因此货物如果积压卖不出去，就会导致资金无法回笼，进而影响到上游的生产和产业发展。
而乌兹曼的海商带来的航运量和输入货物，占南海、印度洋、阿拉伯海全部贸易量的百分之六十而以上，现在直接减少近半，对整个亚洲的贸易都是巨大影响。
到目前为止，都还不清楚乌兹曼商船突然减少的原因，如果是因为战争导致商船被征用用来运输军需，不可能一点迹象都没有。
战争是去年六月发生的事，而乌兹曼商船减少从前年就已经开始，到本月为止仍然没有回升趋势，算起来持续了将近一年半。
沈云卿去年年中就给达马格驻使去函询问，得到的回复是开战后乌兹曼商船被大量征用，从阿拉伯半岛运兵北上增援，但没有迹象显示泰德九年下半年出现的商船减少和战争有关，这就无法解释前年开始的商船减少的原因和发端。
“那你岳父有没有给你捎信，就这次广州密会的结果和内容向你透漏什么消息。”
“还没有，兴许还在路上。”
“那你年后收到有关的指示没有？”
“让我在江淮居中调节，减少供货，以免货物囤积造成损失，直到上面来人接替为止。”
“如果广州没有高官配合，你们不可能如此活动猖獗，你岳父是否知道是谁在广州替你们掩护？”
“岳父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因为关键人物只有极少数上峰知道，不会轻易让下面接触，以免造成重大破坏。”
“被闲置后，你有何打算？”
“继续在书院教书，别无他求。”
“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举人，教书育人有什么不好，非要参加密党。你这是教的哪门子的书，尽是些祸国殃民丧尽天良的邪门歪道。”
“郡王教训的是，在下已经醒悟，还求郡王网开一面。”
“这样吧，密党如将你闲置，闲置之前尽速将消息告知本王，本王要做一些安排，之后听命行事，保你全家平安。”
“是。”
原本还打算进一步利用卢乾，摸清密党网络，现在看来效果要打折扣。而且原计划要通过扶持卢乾，往广州期货账户注资，现在卢乾被闲置，就没有足够的时间调动社会资源扶持卢乾，增加他的资金量。
如此一来，计划就得重新调整和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