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琛走到后院，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虽然不算是荒草丛生，断垣残壁吧。但实在是凌乱不堪。日常练习的刀枪剑戟散落一地。地上斑驳的不知道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东一块西一块的。和敞亮的前院成了明显的对比。门窗什么的倒还是完整的，只是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有的地方，蜘蛛网挂在上面。几个正在洒扫的朗将，看到橘不停地挤眼睛，纷纷猫着腰，试图将自己藏起来，不让李琛看到。
李琛怎么可能没看见，显眼的黑色就扎在草垛中，石凳下，真是藏也不会藏。身体乏的厉害，头也疼，李琛不知道是给他们气的还是之前力战巨蟒虚脱的。
李琛：“都出来吧，不用藏了，不累么？”
一见自己拙劣的躲藏被揭穿了，几个朗将面面相觑，低着头出来了。藏得最远的那个，头上还插着几根草枝。梁上还有个憋足气不打算下来的，可惜影子暴露了他。李琛望过去，“梁上的，不下来吗？”知道自己藏不住，梁上那些个只得乖乖跳下来，站在李琛面前等着他的惩罚。
虽然早有耳闻，也做好了准备，但现实总是更残酷的。李琛看着成为空院一座的右金吾卫仗院，叹了口气。“你们接着做事吧。我先去睡一觉，等我醒来，希望能看到不一样的院子。”
新来的头还挺好说话的。众人松了口气接着打扫院子了。橘却紧张的不得了。刚刚在左仗院喝醉的那群兄弟可都关在这宿舍里呢。白日醉酒，玩忽职守的罪名，也不知道这个一直和气的新上司会不会突然发火。他刚想拦人，门就已经被李琛推开了。屋里横冲直撞的酒气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口，顺势冲到了门外。橘发誓，他刚刚看到自己这个面相不善的新上司第一次皱眉了。
屋里很七八竖的躺着喝醉的朗将。个别几个鼾声整天。宿舍内，只有两张床是干净的，其他的，连被褥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李琛彻底看不下去了，“这些人都抬出去，用冷水浇醒。外面干活的人都休息吧，让他们做。”说完也不等橘回答，就上了一个还算干净的铺，和衣而睡。
橘看李琛一副不想理自己的样子，只能退出去。韦七过来收拾那群醉鬼，两人再门口擦身。韦七忽然低笑起来，“其实这个新来的上司还不错。你确定还要跟着八重雪吗？”
“难道我要做三姓家奴不成？”橘晃着扇子离开，去左院的步伐都是那么轻松。远远飘来一句话，“老七，以后就右院就靠你了。”
韦七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嘲笑起来，“连姓都没有哪来的三姓家奴，可真会往脸上贴金。”他的语气是嘲笑，可脸上却是一脸落寞。抱着崭新的被褥，他进屋给新来的上司盖上。上司挺年轻的，似乎和左院的端华一般大。只是面相稍冷，也不太爱笑，所以隐隐有股威严之色。这样的人，能带领右院吗？韦七的担忧，也是院内众人的担忧，相比于左院美丽而强大的首领，新来的首领那可是样样都不如啊。
睡梦中的李琛听不见大家的担忧。梦中，他来到了一处断崖。断崖终日被云雾缭绕。这个地方梦里他来了无数次，而今天遮眼的云雾尽然散开些，他可以清楚看到自己身处于断崖的平台上。苍松长在崖边，用决绝的姿势向空中生长。野草野花点缀山崖间，给这处平台带了几分生趣。李琛觉得奇怪，什么时候，这里变了呢？
身后传来拖动铁链的声响，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里还有别人。他转过头便看见一个美女抱着把琴，从云雾中缓缓走出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一身白衣格外皎洁，她咯咯笑起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超然于书里一切的形容。裙摆下面一双玉足若隐若现，她竟是赤脚走在这里。双脚上，各有一个碗口粗的铁链子，上面还贴满了符咒，这大概是她身上唯一不美丽的地方。
她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以前自己没发现？李琛沉醉于对方美貌的同时，也警惕的打量着凭空而来的女人。她究竟是谁？
女子笑声如银铃，合着铁链作响的声音，竟有一种诡异的和谐。她轻轻踏出一步，只一步便到了李琛的跟前。金色的双瞳凑近打量着李琛。她比李琛打量她更加的明目张胆。若不是她手中的琴将两人隔开，只怕是早就贴了上去。李琛被她的举动吓的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女子咯咯笑起来，“你这男子真是有趣，见到我这样的美女竟然还吓得后退一步。”
稍稍与对方拉开距离，李琛施礼，“姑娘，不管是美人丑人，若是有人突然出现在你身边，你也会吓一跳的。”
女子抱着琴，斜倚着苍松坐下。双腿伸出平台外，像个小女孩般天真的晃起双腿了。裙摆翻飞，如翩跹之蝴蝶。铁链在风中哗哗作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忽然开口，吓的李琛猛抬头，也不低着头打量对方了。想不到辩解的话，他匆匆瞥了一眼崖边抱着琴谈着玩儿的美人，又匆匆低下头。眼前美人的身形逐渐和记忆里的影子重合起来。那道美丽又危险的影子，仅仅是匆匆一撇便忍不住让人沉醉又胆寒的身影。当年的匆匆一撇，他盯着地面，不敢抬头。而此刻，他依然盯着地面，不敢抬头看平台上的那姑娘。
“你在想我是什么人，在想为什么在这里，在想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我。”那女子三句话全说在点子，李琛背后微微有些冒汗。他依然低着头，但摸着剑的手悄悄收紧了。
“你不用害怕。我叫云离。”她侧过身，挥挥手，云雾便散去了些许，隐隐可以看到山川。她拍拍身边的青石，“坐。”
李琛不敢动，还站在原地。脑子里总是浮现出那道影子。曾经她也是笑盈盈的喊自己过去坐，但自己过去的那一刻，瞬间就变了脸。
崖边的云离笑了，赤裸裸的嘲笑。黄金色的双瞳威严又带着女人的魅惑，“你害怕了。我这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好怕的呢？”她歪着头，天真的问，崖边的双腿依旧小女孩版的晃动着，铁链在风中哗哗作响。
“纵使是武林高手也绝不能在脚上绑了碗口粗的链条后还能做出姑娘这样的行动的。他们大多会被铁链拖累，行动上或多或少都有迟缓。也绝不会同姑娘这般晃腿，这举动他们做不出来，即使能够做，但这浪费体力又危险的做法，他们是断不会接受的。”
云离叹了口气，“你倒是个清明的人。还有呢？”
李琛依旧低着头，“姑娘的铁链也不一般，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符咒。显然是为了术士为了限制姑娘的行动的。”
李琛说“姑娘”的时候极为的别扭。云离怎么会听不出。她故意不挑破，存着坏心，想看这个理智的男人的笑话。黄金双瞳眨呀眨，满眼都是等着看好戏的神色。
“相传千年前，蚩尤手下有魑、魅、魍、魉四名大将，皆为山中精怪。四人本事不同，各有高低。其中一个叫魅的，别称山鬼。善化形，专摄魂，每每出现都带有不同的形象，夺人魂魄，但他们总是腾云驾雾出现的，用迷雾害人。不知——”
李琛的话让云离兀的大笑起来，“她算个什么东西，和我比起来便是蚂蚁对苍蝇，小虫对巨龙。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李琛思索片刻，摇摇头。
云离拍琴骂道：“说你聪明，此刻却又傻了。笨，笨，笨！”一连三个笨，骂的李琛有些晕。云离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你可知你刚刚讲的后续？”
“后续？”李琛想着从书里看来的内容，“后续便是，黄帝驾着谋臣风后发明的指南车，指挥军队冲出了毒雾阵。蚩尤又派魑魅魍魉去作战，黄帝则叫兵士们用牛角军号吹出了龙的声音，吓跑了这些鬼怪们。”
“呵，黄帝小儿，竟然抢我战功。寻常的牛角军号怎么可能吹出牛角的声音。是我对着蚩尤的大军大吼三生，吓破他们的胆。又降雨洗去了毒物。你这下可知我是谁了？”
云离说的如此的张扬，却又详细，像是亲自经历过一番。李琛吓得跪在地上，脑中却想着逃离此地的一百种方案。
云离没耐心等李琛的回答，她气呼呼的在山崖上徘徊，“哼，讨厌的人类。抢了我的军功还把我关在这里，给我上这么多符咒就为了关住我。等老娘出去了，看老娘怎么收拾你门。”
她明明长者一张年轻额漂亮的脸蛋，此刻却自称“老娘”好生奇怪。李琛想到，若是她之前所言不虚，似乎她想叫自己元始天尊都可以。那自己之前叫她姑娘——李琛感觉自己背后湿了。
“黄帝！”云离突然大喝一声，一脚揣在山崖上。坚硬的山石立刻出现了个坑。李琛也是第一次感受龙怒，还是如此近距离的。这一声如同重锤，五脏六腑被震的生疼。李琛的唇忽然出现了道道血丝。眼前的女人，果然令人胆寒。但和记忆力那个阴寒美艳的完全不一样。若说哪里一样，恐怕是有那份高傲和美丽吧。
云离看到趴在地上的李琛，“你刚刚不还是跪在地上，怎么忽然五体投地了？”
李琛不敢说是被震的。咬着牙不出声，害怕自己一张口，血便喷了出去。
云离也不在意，“算了算了。你让我出去，我找去找黄帝老儿算账。快带我出去。”她拍拍李琛，让他带自己出去。
李琛强压下口腔里的血，又收到了对方的连环掌，这口血愣是受不住了，全喷出去了。
云离见他喷血，提着裙子退出半米远，“脏死了，年纪轻轻还吐血。”
都是拜谁所赐啊。李琛敢怒不敢言，“黄帝都死了千年了，你出去挖坟么？”
“诶，你竟然也会说讽刺的话。我还以为你没脾气呢。”云离提着裙子小跑来，在李琛的眉间注入一道金光。李琛感受到拿到金光在身体里四散开来，沿着经脉，轻轻柔柔的行走。行过之处，便焕然一新，甚至将旧年受伤的地方都换新了。
“没想到最后还是死了啊。”云离看着琴有些黯然。“那岂不是风后他们都死了。”
“嗯，现在是大唐了。我大唐盛世，国泰民安，万国参拜。”说道这里，李琛一直藏起来的骄傲忽然冒出。他没有发现，此刻自己虽然还是坐在地上，但说话的时候却是直视着云离的，并没有低头。
云离嗤嗤笑起来，“黄帝，叫你迷信。不还是没保住千秋基业。”她转头，“你可知我为何被封在你身体里？”
李琛摸着胸口御锲封龙的符文，“祖父说这可以封住大唐的国运，大唐的气数。只要这气数在，大唐便能千秋万代。”
“荒谬，若真是这样，黄帝怎么没有千秋万代？你们现在怎么叫唐？长治久安，想要长治，就需要久安。靠这封印又有什么用？反而还害了人。黄帝当初为了控制我，将我的精神抽离，化为龙气封印，肉身则分为九块埋藏以震九州。可你看看，我还好好的，他到先走了。所以我才说都是荒谬。”
李琛半信半疑，不置一词。
云离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不信，“信不信随你。反正已经化为精的我又不会死，不过是沉睡之后再换个寄主。反而是你要小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可以借我的力量变得强大，可也会成为别人眼中的猎物。他们打不过我，还能打不过你吗？”她凑近李琛，嗅了嗅，“哟，傻蟒已经对你下过手了啊。你竟然赢了。”她笑的肆意，仿佛遇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李琛被她的笑声震的吐血，“我好不容易从千年赤蟒那里逃过一劫，怎么你说的我竟像个废物一般，打了一个傻蟒蛇。”
意识到自己的大笑又伤了李琛，云离收起了自己的放肆，低声说：“确实是傻蟒，不过你也不差，难怪会唤醒我。我就勉为其难看看你要怎么活下去吧。”说完，她挥挥衣袖，一朵云轻轻托起李琛飞出了这片山崖，飞到云海之中，直接把人丢下去了。
经历了自由落体，李琛吓醒了，一骨碌爬起来就看到更为惊讶的韦七。自己什么时候警惕这么差了，身边来人竟然没发现。心里不约，眉也皱起来了。韦七却没有退下，反而紧张的看着李琛，“将军，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李琛不解。
韦七指着床板上的一滩血，“将军，你刚刚突然吐血了。”
“擦了吧。”李琛爬起来，故意跳过这个话题，“兄弟们都收拾完了吗？让橘叫大家到前厅集合。”
“橘刚刚，”韦七欲言又止，最终决定还是说出来，“橘刚刚请调转到左院，八重雪将军同意了。”他小心的观察李琛的反应，平常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格外的小心翼翼。
“知道了，那你先暂代橘的位置吧。”李琛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快的让韦七都惊讶。就这么简单吗？不会秋后算账吧。
李琛对这毫无想法，他还在回味梦里云离说的话。那只是场梦，还是真实的呢？若是真的，那云离的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