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什么?你住院了?严重么?”明莉在更衣室刚脱了一只袖子的工装,接到了这个坏消息。
“不严重,就说要等几天看看,不用担心我,就是告诉你一声”
挂了电话,明莉明显感觉电话那头母亲情绪不对,明莉给自己的爸爸打过去电话“喂,爸,我妈住院了?”
“嗯,你妈明后天就要手术了?”
“啊?这么严重?那我今天就回去”。
明莉匆忙回了趟住所收拾东西,连夜往火车站赶,给主管简单的请了一个假,女主管阴阳怪气的嫌她不早说。本来平时就很讨厌这个女头头,现在心情烦的要命,没等她说完话,明莉就把电话挂断了。爱咋咋地,大不了辞职重新找工作。
手机铃声突然又响了起来,听得心惊肉跳,一看是田薇。
“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我在火车站呢,我妈病了,好像挺严重要做手术”
“啊?阿姨这么严重啊”
“嗯,马上就要发车了,等我回来再联系你吧”
“好,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22个小时的火车硬座票全部售完,看着卧铺票的价格,明莉最终买了一张站票。站累了就跟农民工一起蹲在两节车厢过道的地方,列车员推着零售车来来回回的喊着:“啤酒饮料矿泉水啦,来,把腿收一收”,语气和眼神都充满了鄙夷。这种眼神在酒店工作的明莉早已习惯,她站起来把脸转过去贴在火车门的窗户上,看着外面大雪纷飞,地广人稀的旷野被漫天遍野的雪花覆盖,眼睛被这肆无忌惮的白色刺痛,突然鼻子酸酸的。
明莉思绪混乱极了,叹自己不争气,又担心母亲的病情,担心自己这个月会被扣很多工资,还担心母亲的医药费。由于降雪较大,火车总是临时停车,甚至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停了8个小时,直至深夜才再次开动。一路上又冷又饿,直至四十多个小时才抵达终点站。
等明莉匆忙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室门外只有沉默的父亲和哭泣的小姨。
“医生怎么说?”
小姨哭红了眼睛看着明莉说“医生说很有可能是癌症”
“啊!”晴空霹雳一般,明莉没站住身子跟着晃了一下。接下来是手术室门外漫长的等待,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响得震耳欲聋。
手术完已是深夜,母亲躺在病床上、脸如土色,身上插满了管子,病房里异常安静,只有仪器滴答滴答的声音。明莉坐在对面的病床上,像经历了一场战争。母亲的主治医生手里拿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瘤子,长得像胃一样,两边都带着一节肠子,现场拿着手术刀割开,顿时一股腐烂的味道弥漫开来,说这百分之八十是癌症,时间很久了,都溃烂有味道了”小姨捂着鼻子。“这个肿瘤长在肠子的外边,所以做一般的肠镜、胃镜常规检查都看不到它....”“基本可以确定,不过还是要等病理结果,一个月左右”。小姨的失声痛哭,自己的冷静,父亲的沉默。这个记忆片段被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十几年后午夜梦回,它仍是挥之不去的冰冷和苍凉。
明莉奶奶是肺癌去世,爷爷是胃癌去世,家东边邻居是胰腺癌去世,西边邻居是乳腺癌去世,那一条街上还有淋巴癌、膀胱癌等等等等,仅她知道的就有20多个人都是癌症去世。在东北的这座小县城大家都是谈癌色变,也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为什么东北的这座小城这么多的癌症。
病床的母亲还在麻醉中没有意识,她真的太累了,一生都在疲于奔命的赚钱供自己读书,母亲好像从来没这么安详过,她伸手捋好母亲额头凌乱的头发,撑着一天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手术恢复期间还要有两个疗程的化疗,明莉做好了充足的体力准备,可让她难熬的是精神上的,一边要安抚好不知真情的母亲情绪,一边要给家里亲戚们报平安,只是父亲在家里筹钱好像并不顺利,每次跟明莉告诉完钱已经打到卡里了,就是一阵沉默,似乎要说什么,又没办法开口。
王少鹏的问候短信,女主管催促她回去上班明莉一概不予理会,只愿意同田薇打电话,听着她在那边诉说工作诸多不如意,吴越那个榆木疙瘩一点儿都不浪漫云云的话,可以让她稍微忘记一会儿眼下的苦恼,开心笑起来。可真正要穿过苦难和难捱的日子,总要一个人面对。
明莉母亲恢复的还不错,除了身体虚弱,精神呢上还挺好的,只是一直盼着能出院。起初不能喝水,明莉用湿毛巾沾沾她的嘴唇,慢慢母亲可以喝米汤油、可以吃粥,恢复的越来越好,一晃20多天医院的饭实在不愿意再吃了,明莉便走了两条街发现一家做砂锅的地方,买了些砂锅回来给母亲。还哄母亲要好好吃饭,下地活动活动,等恢复好了,偷偷带她出去吃,看着母亲乐的像个孩子一样,明莉心情也变得晴朗起来。
晚上明莉接到田薇的电话。“阿姨最近怎么样了?”“恢复的挺好的,你呢?”
“唉!吴越父亲身体不太好,好像还挺严重的,让我陪他回去,可是……”
“你是不是还想着林风?”
“不是想,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有一碗孟婆汤把他全忘干净”田薇狠狠地说。
“那给我也来一碗,呵呵,我陪你,回头咱两互相也不认识了”
“呵呵”两个人笑了起来。
“不说了,我要回病房喂母亲吃饭了”
“嗯,你照顾好阿姨,祝早日康复”
“嗯,拜拜”明莉挂了电话,使劲哭了一会儿,没有具体原因,可能只是找个想流泪的借口罢了。
“你爸怎么好久都没个电话啊?”母亲突然发问
“前几天我接他的电话,说要去内蒙做生意”
“唉!,那边信号不好,一去经常就联系不上”
“嗯,不用担心他,他经常去,我跟他说你都挺好的,让他放心”
“我啥时候能出院,你问问医生啊”
“问啦,说再有一周就能出院了”
“哎呀!还要这么久啊”
“你得好好吃饭啊,那样才能好得快啊”
“唉!不知怎么的,一打这个药我就恶心想吐,什么胃口都没有”幸亏母亲对化疗的反应不是很大,头发虽然掉很多,但比想象的要好,明莉一度担心要是掉光了可怎么办,那样再怎么隐瞒下去。
“妈,我跟你说个事,你这病是肠结核,很容易复发,所以以后得连续四个月,每个月过来打一周的针,才能彻底好”
“啊!这病啊,我知道,这病没脸、可容易犯呢”
明莉的电话震动,显示大舅,明莉提着暖瓶说去打水,快速走进楼道里偷偷接电话。
“莉莉,你妈咋样”
“恢复的很好,再有一周就能出院回家了”
“嗯,莉莉跟你说个事,你也别太难受,无论什么时候你还有姥姥家人呢,你爸他…”
“我爸怎么了?”明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不能再接受父亲有任何闪失。
“他去内蒙了”
“哦,我知道,他去经常那边做生意”
“不是,他和一个女人走了”
“什么?”
“就是经常去你家跟你爸妈一起做生意的那个女人”
明莉瞬间感觉自己的脑袋被雷劈开了一样,挂了电话明莉怔怔的靠在墙上,难以置信的睁着眼睛,眼泪溢出来流过没有表情的脸滑落至嘴角。明莉父亲很少关心人,平时总凶巴巴的,经常听父亲讲自己曾将打架的事情。可是父亲的朋友很多,都说他非常讲义气,在蒋明莉心中父亲是那种爱打抱不平、仗义执言的侠客形象,一次在医院里父亲见小偷偷病人的钱,被父亲揪过领子来,乓乓就是两拳,打得那个小偷鼻子和嘴顿时哗啦啦的流血“最恨你们这些死玩意儿,专挑老弱病残下手,哪儿偷不行,非得到医院来,不知道这都是救命的钱么?”
在苦难面前死扛,一直表现很坚强的明莉突然彻底崩溃了。明莉跌跌撞撞的走出医院大门,她知道父母感情一直不好,也在父母吵架中隐约听到一个女人的存在,可是没有情应该也有义,对朋友、对陌生人都能出手相救的父亲,怎么会在母女最需要他的时候不吭一声就走掉呢。透过充满热泪的瞳孔,明莉看到这个白茫茫的世界,冰冷的城市街道,这个飘雪冬季让明莉感觉似乎永远也过不去了,令她沮丧的不是生活的苦难,而是来自至亲的背叛。人类因为有了情感,反而多了致命的弱点。
她回想起父亲电话里闪烁其词的说以后缺钱找他就行,平时照顾好你自己和你妈。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自己怎么傻得听不出来。明莉不想给父亲打电话,看着电话号码父亲由亮变黑,还是没办法拨出去。去质问?去确定他抛弃了她和妈妈这个事实嘛?还不如现在这样,父女两个人都形成了一个默契,谁也不联系谁,没有进行正式告别,就好像还有其他可能一样。明莉想到父亲电话里那句“缺钱找我”,真是好笑,就算她和母亲饿死,也绝不会去找他。就算遭到全世界的抛弃,也要坚持下去,不能放弃母亲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