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壳的那一瞬间,我知道自己在一颗蛋里,光第一次侵入我的眼睛深处,我辨别不了世界,这里的东西除了蛋壳,没有一个存在于我的认知之中,混沌的和看不见的,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本能让我寻找着依靠,我把这记得清清楚楚,我与父母的第一次相见,还有我亲爱的哥哥,他们的羽翼遮住了很多光芒,还有雪花还有寒风,龙的体温炙热,这吸引着我向他们的身旁爬行,我的母亲低下她的头颅,好让我靠近她的呼吸,被温暖的呼吸裹挟着,我觉得舒服,大概是露出了傻笑,身上残留的黏液被那呼吸烘干后,我的哥哥小心翼翼的在地上蠕动过来,因为母亲一直在盯着他,生怕他大大咧咧的性格伤害到我,但是那时的他真的很温柔,用着我脱离幼龙期后就再也没见过的小心翼翼,他把我轻轻托起,蓝色的鳞片虽然坚硬,却耐不住鳞片底下血肉涌动的柔软。然后他拿自己的舌头舔了我。
睡梦中的潘德发出了一声干呕,他翻了身,皱紧的眉头揭示了他内心的紧张,就算还在睡梦中,他也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了什么。
可惜他的反抗是徒劳,他的眼皮上一阵波动,想睁开眼却最终没有做到,于是这个“梦”继续了下去。
第一次飞翔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没人会告诉我翅膀该如何扇动,平衡和体重的问题也很巨大,父母把育儿的龙巢建在了几棵岩松的顶端,它们并非一开始就生长在一起,岩松和岩松之间也需要生存的缝隙来洒下阳光,它们都是硬生生被父母连根拔起后移植过来的,龙巢没有固定的形式,有的龙喜欢挖个洞钻里面,有的龙喜欢住进类人种的城邦里面,还有的翱翔于天空到死才会落下。住在树梢的龙并不多,没有多少树木能像岩松一样巨大又坚硬。这也导致了有岩松的地方几乎都会有想在树上筑巢的龙生存。
同样喜欢岩松的夜鲸鸟也就倒了血霉,父亲抓回来了一只挺大个的夜鲸鸟作为我的玩具,它也有职责教授我飞行,但这只名叫啦啦啦啦的夜鲸鸟着实有点傻,它被抓回来以后第一次从龙巢里爬出来教我飞行,它激动又颤抖的模样让我翻了白眼,它还忘了它的魔力已经被父亲禁锢,一个助跑,一次振翅,一划陨落,从自信满满的神情到悬崖勒鸟的庆幸再到被我一脚踹下去的惊慌,真是一只蠢家伙,父亲的本意是让它作为猎物供我追逐,这样能更好的训练我的飞行能力,这是我们家世代相传的方法,更何况夜鲸鸟这种东西,玩死了也是一道美味。
好在我是一个心地善良的龙,在把它踹下去的那个瞬间,我已经帮它把身上的禁锢去掉了,现在就让我来看看这家伙是会摔死还是重新扇动翅膀飞翔起来。
就和我想的一样,对生的渴望让它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振翅,这一次有了魔力的帮助,这只本就以天空为家的黑色大鸟终于又在天空翱翔起来,那一个骤停说实话挺帅的,随后它与我四目相对,我冲它努了努下巴,如果它想就此飞走,我是不会反对的,和一只蠢家伙待在一起我迟早也会变蠢,想到将来有一天可能要把它吃掉,我又实在于心不忍,小心翼翼担惊受怕的陪在我身边的时日也不短,黑色的傻鸟,你也该滚蛋了。
可它就这么犹犹豫豫的飞回来了,真叫我难以接受,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鸟不知自由?
“你还回来干什么?啦啦啦啦!”我很不耐烦的坐在龙巢边缘的平台上,现在这里只有我和这只傻鸟,父母不会一直待在龙巢里面,他们作为这片岩松林的统治者每天都有乱七八糟的事情需要处理,而我亲爱的哥哥,他每天都有花不完的精力用来探索岩松林之外的世界。这只傻鸟完全可以就此一走了之,地图上说另一片岩松林离这里并不遥远,而一只夜鲸鸟的逃脱对我的父母兄弟来说连理会的价值都没有,这片林子里的夜鲸鸟还有很多。
“我发过誓要陪伴在你左右。”这个傻子就这么从空中落下,把它本就不适合坐下的腿往身前一甩,一声撞击声又长又沉闷,伴随灰尘扑扑,它把屁股砸在了我身旁,坐在了我身旁。
“那你还真是个麻烦鬼。”三十年的相伴我当然知道它是什么德性,三十年的相伴我也度过了我的幼龙时期,当我的鳞片像我出生时我哥的那样坚硬,我就已经可以通过飞翔和嘶吼在这片岩松林的上空宣示我的成年。
眼前的啦啦啦啦已经算是夜鲸鸟中不可多得的鸟物,它健硕的身材和磨练学习的魔力,它锋利的喙和它已经足够坚硬的羽毛,都昭示着它拥有着实力,也是,父亲把它扔进龙巢时,我们还是旗鼓相当的对手,而现在它所有的攻击我都可以用龙鳞去化解,魔力上的造诣更不用提,谁都觉得我是个天才。
就算我现在从这龙巢的边缘跳下去,我也只会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然后晃动着略带晕沉的脑袋从坑里跳出来。
我已经把这事干过两三次了。
起初是想着给爸妈一个惊喜,但是用魔法我一下子就飘起来了,这和我想的用扇动翅膀的方式在天空中翱翔的事情完全不同,这太简单了,不符合我的追求,于是我当机立断停了魔法,带着一丝紧张快速扇动我的翅膀。啦啦啦啦看着我笔直的摔了下去,像一颗炮弹一样炸出了一个深坑,带来了地震般的效果和漫天的灰尘。
“不!”它尖叫着一跃而下,那时它还被父亲禁锢着魔力,于是它也摔了下来,如果不是正好落在了我的肚子上,那我当晚真是要加餐了。
想到这里,我揉揉了肚子。
“那里还有点疼的记忆,而你,潘德,你的天空亮了,你该起床了。”
潘德猛地从床上弹起坐直了身子,他大汗淋漓,喘着粗气,眼睛瞪圆,像一只刚逃过死亡的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