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潘德的脑海也闪烁着和别人一样的问题,这是我?这人我认识,那么她是谁?如果按站位来看,她应该是我的妻子或亲人,那么她现在在哪里?
但是普克里克已经不打算再作解释,他绕过潘德身旁,进入了琴房里面,几乎没有停顿,里面就响起来了竖琴的音乐。
那旋律并没有太多的忧伤,是有些追忆的旋律,却是带着歌颂往昔美好的节拍。
这一次他没有吟唱,潘德呆立一会,拿着这张照片返回到书店里面,巴洛卡德还在他的躺椅里,溯回后的铭维斯却不见踪迹,以巴洛卡德现如今的力气,应该也没能力把铭维斯送到哪里去,何况周围也没有搬运过的痕迹。
疑问存在心间,潘德此刻更加心乱如麻,任谁听到回溯这么一出,都需要一些时间接受。他走到巴洛卡德的躺椅后,站了片刻,几次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口,按照普克里克的说法,就算巴洛卡德和铭维斯还能再相见,但这一次的时间确确实实是被抹平了,不留痕迹的一切与不曾存在,对当事人来说没有区别。
潘德回到自己的座位,将看到一半的小说《质疑之》拿起来继续阅读。书里面提到了一个有趣的概念,我们皆是更高维度生命的一个游戏,除主角之外,其余的人都是NPC一样的存在,但是因为它们太智能了,也因为游戏限制了主角在游戏中对世界的认知,所以主角能在游戏中屏蔽自己的记忆,真正的代入到游戏中去。于是主角在一场生灵涂炭的种族浩劫后,一个人在孤独的星球上,一个接着一个游戏进行下去,等着死亡,等待着灭绝的命运。故事本身的主线非常清楚,让人一眼能看到大差不差的结局,真正吸引人的地方在一个一个游戏,每一个游戏就是一个故事,主角在游戏里的奋力拼搏,有血有肉与游戏外的行将就木,形影单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此刻潘德再想到这个剧情,却是心下一惊,他现在知道了自己身处在鳞片里面,那如果,这也不过是个游戏呢?我要靠着什么才能从这里出去?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这么爱看书啊,潘德。”可能是看出来了潘德的心神不宁,巴洛卡德出声了,他的嗓音甚至比之前唱歌时还洪亮。
被巴洛卡德出声吓了一跳的潘德随即向巴洛卡德投出了可怜巴巴的眼神。
“潘德,我还有些时间,事实上,我还有些你交给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巴洛卡德向潘德俏皮的眨了眨眼。
“还记得我那会说的,我刚从培养皿中醒来的时候,是我最迷茫的时刻,我在布勒鲁姆只是一个称职的大头兵,就算有点官职和地位,也没有改善我肌肉多过脑子的情况,如果不是铭维斯和我一道而来,我曾经靠着命令和荣耀撑起的内心恐怕早已崩溃。但我依然迷茫,我只能不断在独自一人和闭眼的瞬间,告诫自己还有当好一个丈夫的责任在胸间,以此来麻木,以此来苟延残喘。”巴洛卡德自嘲的笑了笑,他看着潘德,既有和蔼也有感激。
“回溯后的适应社会课程结束,我们被接出军事化管理的地底,当看到星空的瞬间,我极力去眺望和辨认星辰,确实不一样,我还在布勒鲁姆的时候,每次巡逻或者站岗都喜欢数天上的那些星辰,这里的夜空,它们没有一颗一样,我接受了回溯所赋予我的工作,铭维斯也和我一样被分配到牙具场工作,我们一边尝试与这些现代人相处,一边计划着去旅行,我想看一看不同地方的星星,铭维斯则一直在感激,她一直在感激能死里逃生,她被福克特席卷天空的景象吓坏了,但是牙具场的工作刚刚够糊口,我们住在集体式的房子里面,每日为了面包而奔波,渐渐地我们越来越觉得生活疲惫,铭维斯也和我约定,不要孩子,我们想面对的并不是这样的生活,人们日复一日也只是日复一日。那时的光景的确吓到了我,与分裂的敌人们刚打完战争,一切百废待兴,我并不是很能适应那样缺衣少食的生活。这之后,大概过了两三年,我遇到了那时的你,你已经是个年过七十的糟老头子,比现在的我要年轻一些,我路过蓝爪书店的外面,透过透明的窗子,看到你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巴洛卡德缓缓拍拍潘德面前棱角被磨得光滑的老木桌,潘德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张桌子经历过多漫长的时间。
“经济复苏的很快,你的书店却还没有多少客人,我那时刚搬到前街,因为铭维斯用在一些高档饭店演奏的钱支撑起了我们的一部分开销,让我俩可以搬离拥挤又没有隐私可言的职工宿舍。但是因为这里距离牙具厂较远,我们每天下班回来都很晚。前街的路灯都已经熄灭,在星空下,基本上没有明亮的地方,只有你的书店还开着门,那份光就格外显眼。”巴洛卡德微笑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像是在回味那时的时光。
“我想,我也许该进你的书店一趟,用我不多的钱,买一本书给铭维斯,一个是她在进入鳞片前确实喜欢读书,再者,我心底一直想感谢你深夜里的这盏光明。我一直记得那一次,潘德你在我跨进书店的时候都没有抬头,我在这里,曾有的吊灯下搜寻很久,才找到了一本便宜又厚实的书籍,我估算了一下兜里的钱,在买完书后也够我买一包烟和火柴,这对那时的我,真的很重要。我磨磨蹭蹭的走向这张桌子,终于还是走到了你的面前,我现在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我当时蚊子哼哼似的声音,哈哈哈,那真是太特么丢人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把结账这两个字说得那么犹豫,那么胆怯。”巴洛卡德摇动着自己的躺椅,他真的开始开怀大笑,仿佛遇到了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情。
潘德看着他笑完,递过去了巴洛卡德放在地上的巨大茶壶,巴洛卡德推推手,并没有接过。
“没事,我还不口渴,那本书的名字叫《卡娜阁童谣》,我把它郑重的放在了这张桌子上,你终于放下面前的书,看了眼书名开口问我是不是家里刚有了孩子,我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你叹了口气,从桌子底下拿出另一本《卡娜阁民谣》递给了我,还告诉一样的价钱,确实是一样的价钱,你是当着我的面,把贵了近一倍的价格条给不小心撕掉的。”巴洛卡德指了指潘德,又笑了笑。
“你真是个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可爱糟老头子。后来,每当我路过你的书店,就会进来看半小时书,再过了三两年时间,牙具厂倒闭,我顺理成章来到你这里当起了店员,而铭维斯的名气又一次打响,人们都知道她又回来了,普克里克,作为她上一次回溯的学生又一次出现在我们身边,我最初以为这个中年的高大个对铭维斯心怀不轨,但是这家伙居然在布勒鲁姆就是铭维斯的铁杆粉丝,当时更是视铭维斯如同母亲一般。我不知道我上一个回溯是经历过什么,但这种感觉,哈哈,有一个比你大的人看你的眼神像看父亲,那个感觉真是太怪了。普克里克这个厚脸皮的家伙,唉,每一次都找上门来。好了,潘德,我累了,让我回后院休息吧,明天我们再聊聊,你上一次回溯前交给我的事情。”这一次潘德也伸出手去搀扶巴洛卡德,巴洛卡德笑吟吟任他搀扶终于不再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