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婉婷的嫁妆浩浩荡荡四十八抬，成婚当日，蜿蜒旖旎了一路红妆。
庞夫人顾忌相府的面子，不好在刚刚成婚之后，就把人家女儿陪嫁中的金银抬进府库。此时那些喜庆的红漆箱笼，都尽数搁在青云居的数间厢房里。
箱子并不曾少，还是四十八只。失窃的，只是其中一口箱子里的贵重物件。
其中，有一整套赤金点翠的孔雀开屏头面，一对喜鹊登梅的镂空雕花金镯子，一双累丝嵌宝的同心如意钗，两只錾金穿花的长命富贵锁。
今日，蕊儿正是想要将那同心如意钗取来，给自家小姐装扮上，才发现了嫁妆被盗的。并且这嫁妆，她每日清早都会查点一回，分明昨日回门的时候，还不曾遗失。
庞夫人的心思立刻就活了起来，虽然对蕊儿的无礼大为恼火，不过她一个小丫鬟，日后收拾她的机会多的是，暂且不必计较。
庞夫人让蕊儿先行回去，再将其他嫁妆清点一番，看看有无遗失。才转头唤了碧柳服侍梳洗打扮，又催慕容延昌快些起来。
慕容延昌大致也听到发生了什么，倍感无奈，强打着精神，起身叹了一声——没按下葫芦，就又浮起了瓢，还真是流年不利，多事之秋。
庞夫人兴冲冲的出了院子，往青云居走去。眼看着就到门口了，忽而又放慢了脚步。
昨日，在齐儿与婉婷回门之前，慕容熙跟张问心就已闯了门出去。直到晚上齐儿小两口回家之后，那两位才迟迟归来……此番若要栽赃……只怕是会作茧自缚。
呸！
庞夫人猛然想起，这“作茧自缚”正是慕容熙昨日拿来挤兑过她的说辞。
一番计较，待进了青云居的大门，庞夫人满腔的雄心壮志，已然烟消云散了。
郭婉婷自厢房里迎了出来，满脸的委屈：“爹爹，婆母，让你们跟着辛苦了……”
庞夫人拉过她的手：“这说的什么话，进了我们家的门……”庞夫人梗了梗脖子，将那句“自然就是我们家的东西”生生的给咽了回去，改口道：“自然就是一家人了。说什么客气话……”
嫁妆已经紧急清点过了一遍，诚然，只少了蕊儿报过的那些东西，其他都在。
财物遗失，庞夫人虽是心疼，但那丢的，毕竟是郭婉婷的随身之物。首饰这些，理应是人家自行保管，无法收归侯府金库的。
是以，她也怀着点幸灾乐祸的心思，先行吩咐道：“今日丢了一箱头面首饰，天晓得明日会不会丢一箱奇珍异宝。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等着贼人前来偷干抹净吗？还不快将这些财宝抬进金库，严加看守！”
下人们赶紧忙活了起来，不一会儿，厢房里就空出了一大片。
庞夫人一边心满意足的指挥下人搬搬抬抬，别磕了碰了。一边忙里偷闲，抽空安慰上郭婉婷几句。
郭婉婷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趁火打劫之人。待到回过神来，屋子里就只剩下七零八落的一些衣裳饰物，笔墨字画了。
原本只丢了一箱，如今，却所剩无几。
蕊儿也明白了过来，却为时已晚。
清风居那边，张问心眼见着他们大清早就热火朝天，络绎不绝，甚为疑惑。
但别人的嫁妆，别人如何处置，她向来是不上心，也不打听的。一来，她没那闲心。二来，怕人家误会她想要分一杯羹，再吓着人家。
稳稳当当的吃过了饭，就与慕容熙结伴，往外走去。
走到院子里，她才突然发现：“夫君，你今天怎么又穿成这样了？”
慕容熙所穿的，正是第一次随张问心去常安坊时的装束——半新不旧，粗糙便宜。
慕容熙温和一笑：“今日休沐，正好陪夫人一同前去。不知你们常安坊……几日一休？”
张问心羡慕之余，也牢骚不满：“休沐？不让我们加点巡夜就不错了！”
慕容熙深表同情：“夫人真是辛苦。”
两人说着，就走到了二门。
这时候，就听一个小厮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大公子……少夫人……大公子少夫人，请留步……”
张问心抬眸一瞅，眉心就拧到了一起——今日，是连二门也不让出了么？
只见这小厮跑到近前，喘着粗气道：“少夫人……青云居……丢了一箱嫁妆……老爷说……说……”
慕容熙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后面会是什么。冷了脸一言不发，携着张问心就往外走去。
小厮在后面哭丧着脸，哀求：“大公子……”
嫁妆失窃可大可小，但郭婉婷的嫁妆，那就得另当别论了。就算侯府里想要息事宁人，相府那边也得有个交代。
慕容延昌就知道慕容熙会置之不理，闪身从树后面走来，道：“慢着！”
两人回头，正看到慕容延昌面上五光十色，千奇百怪，却犹自强撑着城墙厚的脸皮，一清嗓子，说道：“婉婷丢了一箱嫁妆，你们若能查明何人所偷，我便……便不再管你们进出府邸。”
这样的笑话，慕容熙尽管在幼时已听过不少，此番再度听到，却依然差点就乐了：“爹，问心随时都可自由出入侯府，当初你寻求夜明珠的时候，已经保证过了……虽说时过境迁，可奈何风水轮流转，彼一时……又回到此一时来了。”
慕容延昌长哼出一口气，按捺着道：“那你要如何？”
张问心将慕容熙轻轻拉了一把，小声说道：“常安坊有座木桥，早就该修了，不然再下一场雨，可能就毁了。前几日天太热，没法下手。正好今日有云，凉爽一些，所以……周巡使可能会带我们去修桥。我若不去，怕人手不够……”
慕容熙一笑，安慰道：“原来是这样……不用担心，我待会让成义多带几个人过去，顶了你的缺，给周巡使帮忙。”
一个换几个，挺划算的。想来周巡使也会乐疯了。
不过……张问心想不起来该问慕容延昌要什么。
于是，慕容熙又临时帮她想了一个，道：“马厩里那一匹黑色马驹，和那匹枣红牡马，以及那辆青色马车，还有拉车的黄骠马，以后要归我和夫人专用，旁人无论何时，都不得调用……”
慕容延昌一咬牙：“哼，几匹马而已，你平日用的还少吗？若能抓贼拿赃，就允了你，又有何妨？”
慕容熙被他打断，只得歇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一次，要立下字据。连同上次的可随意出门的字据，一并补上。还要废除戌时务必归来这一条。”
慕容延昌额角青筋爆出，一跳一跳的，写完了两张字据。
慕容熙将字据折了两折，郑重的收进袖笼：“这一回，希望爹能言而有信，莫要贻笑天下。”
由于庞夫人的紧急止损措施，青云居里所有可能存在的线索，都已被破坏的一干二净，啥也没剩下。
张问心围着那口空了的箱子，在厢房里转了一圈。
这可奇了怪了，青云居里丫鬟下人不在少数，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嫁妆竟也能长翅膀飞了？
叫来几个青云居的丫鬟，一番盘问下来，问是没问出什么，也能互相证明都不曾到过厢房，接近过嫁妆箱子。
只是……言谈之间，张问心感觉这几个丫鬟未免太过轻松了，半点对窃案的担心都没有，倒是有几分嘻嘻哈哈的，似乎是幸灾乐祸的神色。
张问心其实不愿意再往这方面想的，可是……她隔窗望了望坐在书房里的慕容齐，除了他，还有谁有这等胆色，这等气魄呢？
将本处的丫鬟们聚到院子里看着，另从别处找了侍女过来，对青云居下人的住处一番搜检。
不出半晌，镯子，金钗，金锁，还有一顶孔雀开屏的点翠发冠，两支孔雀衔珠的点翠步摇，一双雀尾累金点翠头花……唯一的缺憾是——本该是一对儿的雀立枝头的点翠耳环，只发现了一只。另一只，竟是翻箱倒柜都找不见了。
张问心正要命人挖地三尺，仔细再找一遍，一个叫做彩珠的丫鬟忽然站了出来，道：“不用找了，另一只……昨夜我们哄抢的时候，就不见了。”
郭婉婷粉面生威，柳眉倒竖：“哄抢？你们竟敢……岂有此理！”
有些话她一个千金小姐不好说出口，蕊儿便替她指着那群丫鬟的鼻子，骂道：“好你们一个一个的下作胚子！真是狗胆包天！我们小姐的东西，你们竟敢公然偷盗哄抢……”
彩珠斜睨蕊儿一眼，轻哼了一声：“呦，咋说的这么难听啊。我们可没偷，也没靠近过嫁妆箱子一步。这些……都是公子昨晚赏给我们的……”
昨晚……只能是老夫人祠堂摆夜宴的时候，慕容齐撇下郭婉婷，自己先行回来休息的那多半个时辰了。
“相公？”
郭婉婷回首望向书房，慕容齐一见到她的目光，慌忙错开视线，将脑袋深深埋进面前的书册里。
这案子对于郭婉婷来讲，不异于晴天霹雳。但其实也说不上始料未及，只要稍加分析，其中来龙去脉便不难推断。
庞夫人与慕容延昌，本该一早就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的。
奈何总被浮云遮望眼，只一味的疼爱赞赏慕容齐。爱子之深，连青红皂白都分不清了，是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