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囚年纪不大,但从小喝过的茶酒不少,自家老子钟山就是一个茶酒爱好者,深居无翘山山崖下,地里除了五谷杂粮就是各种花草茶木,平日里与钟囚相处时,钟山总会在教钟囚如何做一个好人的同时,给他讲解无翘山上能采摘的茶类,钟山腿脚不便,教钟囚茶理知识,只是想把采茶的差事交给囚,省去自己不少的劳累。
钟囚在长期的耳濡目染下,对茶理酿酒知识不敢说通透但也略知一二,这种城门口的入城考验,所用的茶酒本就不名贵,物以稀为贵,稀少贵重的茶酒当然是存着招待贵宾,不会用在这种入门级的考测上。
“第二杯茶回味苦涩打舌,没有一点甘甜,应是以秋岚子为底料所煮,其状形似秋葵。”
“第四杯酒烈如碳火,初入口时温度高于常人的体温,故而有些烫嘴,但从喉咙下肚之时又温润绵软,彷如清火白粥,应是用火春根酿造。”
这些茶酒虽谈不上罕见稀有,但不在品茶论酒上下个几年功夫,是不可能轻易尝出其中的门道的,依据味道便可识出原料,钟囚已经算是半个行家里手了。
钟囚话音刚落,为首的青衣青年双手已是轻轻拍了起来,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
“不知小兄弟来自何处?”
素未谋面的生人询问另一方的出处,都是带有打探意味,不论是不是本家,也不能让大水冲了龙王庙。
“方塘,无名之地。”
方塘是名,但方塘离此处是真有十万八千里,名头传不到这里,在此刻自然也就成了无名之地。
“方塘”二字落入耳中,为首的青衣青年神色不变,但看向钟囚的眼神已然变了,只是很细微太好隐藏,不容易察觉,另外三人倒是没有掩饰的打算,不可思议地望着钟囚,嗤笑一声,眼神中就是一股看泥腿子的韵味,钟囚也不知是哪里说错话了,或是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
居于末尾的那位青衣青年,望着钟囚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神态,出言道:
“此地还在方塘境内,我们都知方塘!”
辛苦走了近两月的时间,钟囚以为他人已在方塘之外,不成想,自己只是井口里的那只青蛙,在井里仰头望天,还未见过方塘之外的世界。
不知何时,为首的青衣青年手中壶与杯早已不见了踪影,钟囚看得啧啧称奇,因为钟囚发现在为首青衣青年手中消失的壶与杯,既没有置放于地上也没有在另外三人的手中,不知不觉就变走了两个物件?
闹市上的变魔术钟囚也看过,他知道那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既不能无中生有,也不能有中变无,都需要伙伴或是道具的配合才能在观众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但方才为首青衣青年两者皆无,看其身上穿的修身青衣是无法藏下一壶一杯的。
他这个乡下来的泥腿子不懂,却也不敢询问,只得在青衣青年做出请的手势下,带着这个不大不小的疑问走进城内,城外不景气,城内放眼望去,一片繁华昌盛的景象,一门之隔,恍如隔世!
街上,楼阁前,楼顶上,家家户户的庭院前都种着煮茶酿酒的绿植,整座城市都浸泡在苍苍郁郁的绿意中,这些绿植无一不是煮茶酿酒的好材料,这点倒是与钟囚在城外见到“茶酒古城”四字时所想略有吻合,与他先前所想不同的是,这里没有贩茶卖酒的商贾,推杯换盏、品茶论酒的人倒是不少,有些甚至在自己喜欢的茶树下添置了一个小火炉,火炉中开水沸腾,时不时往里面添几片茶叶,小勺舀入杯内,自斟自饮。
有些则是提着一个比包裹略大的绣袋沿街摘茶取料,绣袋样式相同,袋子上绣有一片绿叶,绿叶旁是一颗等面积的水滴,绣袋为青色,与城门处四位青年的青衣同色,这些绣袋显然不是城外人自带,而是进城后由专人发放到进城之人的手里。
钟囚刚想到这里,其左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此人走路无声无息,若是俯身趴在地上细看,来人看似脚踏实地,实则每一步踩下都与地面隔着头发丝的距离,这里不包含夸张的修辞,来人缓步行到钟囚身前,右手递出了一个绣袋,正是钟囚方才看到别人用来采摘茶叶酒料的“叶滴”袋,来人在递出袋子的同时也伸出了左手。
这座城的守城人。
“这只绣袋是给你采摘所用,最少也是此袋,最多也是此袋。为了避免牲畜啃食毁坏,你的这匹瘦马暂时交由我看管,出城之时我自会归还,谨记,城外之人一生只有一次进城的机会,至多可在城内呆三天,进城之后再踏出城,便是搬来一座金山,也只能在城外干侯着,王侯将相与庶民同等待遇,恶意毁坏绿植者会被立即驱逐,并没收其自身所带的任何事物,包括衣裤!”
衣裤被没收,光着身子出城,那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不知有没有前人享受过这等待遇,那般光景,钟囚只是想想就觉得身子一凉,看着那只针线细腻做工柔美的绣袋,轻飘飘的袋子,突然重越泰山,他有点不敢伸手去接。
顿了顿,来人接着道:“眉毛,胡须,腋毛,腿毛,胸毛也会被一并剃光!”
钟囚两眼睁大,愕然地看着眼前人,强行拔下别人的衣裤,已是与强奸无异,再强制剃光别人身上可见与不可见的体毛,与皇宫里炮制阉人的宫刑相比,有甚之而无不及。
在此等吓人的规条约束下,怪不得放眼望去一片平和,他刚才进了城门便觉得奇怪,只是当时不知奇怪在何处,现在他算是明白了,这个城中太安静了,这种安静并非是杳无人烟的寂静,而是明明成千上万人挤在一处,却连吵架吆喝甚至大声言论都听不到一句。
事出反常必有妖,妖也是人在作怪而已。
在对方失去耐心之前,钟囚最终还是从其手中接过了绣袋,念念不舍地把缰绳交到对方手中,在对方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一定要对它好点,再瘦就活不成了,真要是死了,我可是要向你索赔的!”
来人牵着马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听到要赔偿,看这马确实也太瘦弱了些,在瘦马未死前先问好价钱,免得马死后纠缠不清,向前迈出的步子停顿下来,问道:
“多少?”
问出这两个字,他笑了,无声,轻轻摇了摇头,活了两百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来这里的城外人敢开口向他索要赔偿,不知是年少还是无知,不过看钟囚的面相,似乎是两者都有。
不知者不罪。
也许是日子太无聊了,老天特意安排了一个小子给他带来点乐趣。
钟囚本想狮子大开口,可看了看自己的瘦马,不敢漫天要价,只能报出一个自己满意又不能令对方恼火的价格,想在这里讹人,他的身子骨还嫩了点。
“十两纹银!”
声音虽大,底气很不足,色厉内茬。
背对钟囚的牵马人,另一只空闲的手里本已捏好了两锭沉沉的金子,心中打定主意,不管钟囚怎样狮子大开口,一匹瘦马他只给这两锭金子,多的一分不给!
一般能来到这里的人,在俗世里的身份地位都不会太低,有些甚至已经懂得如何呼吸吐纳,在庙堂之下的江湖里,开宗立派,顶着一代宗师的名头,有些是东西南北四方奔走的大商巨贾,他们身上所带之物对守城人而言,如同芝麻米粒,但在俗世里也确实值几个汗水钱。
但少年交到自己手中的小黄马,两锭金子绰绰有余!
收回一锭金子,把剩下的一锭金子抛在钟囚脚边,拉着小黄马径直走去,本想让钟囚找补找补,想了一下还是算了,一个只敢向他索要十两纹银的少年,囊中恐比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要羞涩。
看着滚落到脚边的金子,钟囚眼神都直了,迅速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无一人的目光望向这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腰捡起,不动声色地收进袖口,财不露白,露了白,出城后被人谋财害命那就太不划算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这稍显龌龊的想法要是落在别人的耳中,定会惹来一阵啼笑皆非,别说一锭金子,就是投下一块金碑,可能也不会在这座城中掀起多大的浪花。
眼瞅着牵小黄马的人就要走没影了,钟囚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在不知对方的身份、家底子厚薄的情形下,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嗓门。
骑虎出行的人,除了自己外,钟囚是第一次见,门外四位端茶递酒的青衣青年的奇异,骑虎彪形大汉被拒之门外不敢随意撒野,进城的独特测试,这些蛛丝马迹表明‘茶酒古城’不是俗市,说城里没有几个大能道人,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钟囚也是不相信的。
“先生,小子此行是为求学问道而来,不知先生可愿做小子的领路人,如能得愿以偿,奉还金锭再加十两纹银及余生的感激之情!”
刚才还怕自己饿死他的瘦马,事先索要赔偿,瘦马未死,先收了自己一锭实打实的金子,这才转身,就有求于自己,这小子年纪不大,脸皮委实忒厚了些。
此时的城门处就他与钟囚二人,其它活物就只有一匹瘦到快脱相的小黄马,守城之人知晓钟囚方才的一番话是对他所说,脚步再次停顿下来,没有转身,淡淡道:
“你身不具慧根,奇经八脉闭堵,毛孔张而不弛,就像坛子口被堵死了,有再多好酒也装不进去,求学或是习点外家拳脚功夫可以,至于问道,无论你抛多少块砖也叩不开这道门,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