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弟回到小灰鼠打转调头的陋巷,再往四周看了看,没有再追下去,回到了两人起初埋伏的城门口,寒山郡共有四道城门,分别是东门、南门、西门、北门,这两兄弟把守的是东门,来寒山郡的一共是四拨人,同属一个组织,毕竟没有谁能料到厉家主仆二人会从东、南、西、北哪一门入城,也没有人知道厉家主仆的行踪,无从查起,但寒山郡厉家和圣元王朝皇室的战争在六天前打响,厉家阵营中不知所踪的厉家老仆沈中和小少爷厉圣源只有三个去处,一个是寒山郡,一个是圣元王朝皇都,最后一个是寒山郡和圣元王朝皇都以外的地方。
接这趟辛苦活的时候,圣元王朝皇族说过沈中和厉圣源最有可能回寒山郡,没说一定,不过四拨人之所以愿意大费周章来到寒山郡布局守门,是因为这单买卖好做,圣元王朝皇室只是说他们在寒山郡尽心尽力守足四日,不论沈中与厉圣源是否出现,圣元王朝皇室都愿意付与完整买卖五分之一的酬金,四拨人赚的都是卖命钱,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个浅显的道理他们在入行的那一天就懂,可以辛苦多赚一分绝不省事少赚一厘,就像刚才打的那一架,持枪汉子不能及时赶到解救,半耳汉子虽然心里绝望,却也不曾想过开口求饶,无关乎气度尊严,只是晓得一些道理,自然会尽心尽力。
在即将丢命的时候哀语求饶,往往不仅保不住身家根本,尊严气度也落不了好,惹人耻笑。
城外,离寒山郡极远处,一条无名小溪边,溪水清澈见底,偶尔几只淡水螃蟹在水中沙石上张钳舞爪,吐出几个白泡,惬意得很。
涧溪周边,没有人户,三只白胖小子气喘吁吁停在小溪边一块巨石上,白鹰背上的少年,体表的麻衣热气奔腾,衣角竟有丝丝缕缕细汉汇聚成滴,此时烈阳西斜,才过午时,正好是一天里最风干物燥的时候,从鹰背上滑下来的少年,褪下因出汗过多而粘连在肌肤表面的衣物,不顾仪态,双膝跪在地上,双臂卧撑保持身体的平衡,一头扎进清澈的溪水里,先喝了两口后抹了一把脸,从清水里抬起头的少年满面的劫后余生尚有一丝后怕。
他之所以和厉圣源做买卖,就是为了让对方保他一时周全,没想到才脱离余不深那张虎口不到几日,刚来到寒山郡只是半只脚踏进城门,就进了狼嘴,被那个叫中伯的老王八蛋给卖了,少年要是厉家下人,老人用一个弃卒保车的打法倒也无可厚非,可他是付了钱的买家,从三个白胖儿子心包里挤出了九滴心头血,相当于雇主,厉家主仆二人虽然安全带他离开了茶酒古城,可这般还没过河就拆桥的行为实在让人愤懑,脚趾露出鞋外的少年越想越气,回头看了一眼三只无精打采的白胖小子,越发觉得对不起它们,亏得慌!
浑身被汗水打湿,腻得难受,少年将草鞋裤子一并脱了,走进溪水,找到一个有块石头突出水面的浅滩躺下,头枕在石块上,一边搓着身子一边回想厉家老仆中伯先前对他说的话,当时慌乱逃命没有细想,那老不羞似乎对少年说过只要他这次能逃出生天,老家伙便代表厉家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还人情的时候,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他这次不惜离家万里就是为了求学问道,这显然是一个契机,刀尖上铤而走险也要抓住这个机会。
心里打定主意的少年重新穿上草鞋麻衣,本是想换一换的,上了岸才记起从家里带出来的衣物盘缠全给落在茶酒古城了,当时一觉睡到傍晚四下无人,少年以为茶酒古城成了一座空城,到处查找人的踪影,怕不小心迷了路鬼打墙,就将守城人免费赠予他的绣袋丢在转折路口做一个标记,少年贪图一时方便把包裹装进了绣袋中,之后遇到余不深再后随厉家主仆二人出城忙于逃命,便将绣袋抛在脑后了。
只是如今这身衣物汗水泥泞,穿在身上腻得难受,饶是秋季正午的太阳毒辣,少年也不敢洗了衣服后拧一拧再穿上,秋季同一日的早、中、晚是三个不同的气象,像是唱戏人的脸色,说变就变,能扫落黄叶的秋风可不好惹,堪比一只母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他要是开了穴窍懂得一点微末的呼吸吐纳之术,不穿这身被汗水浸湿的衣物也无大碍。
回到巨石上,躺在白虎与白獒的中间,两条手臂各自挽着白虎白獒的一条前腿,身心疲惫的少年就这样沉沉睡去,做起了一个主题为“呆子”的美梦,梦中,一位发辫垂至腰际的灵动少女牵着一位双目失明的少年行走在竹林、瀑布、江河间,景色怡人,只是少年所有精力都放在那个少女的脸上,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像是隔着一层面纱,看不真切,连基本的轮廓也看不出一个大概,少年睁开眼时,天色已晚,穹盖上几颗黯淡无光的星辰如同几家常年不相往来的远房亲戚,离得极远,似是怕自己发出的那点微光惊扰了对方。
他和梦中出现的少女好像是这种状态,但又好像不是,少年痴痴地望着天空,今晚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暗星。
深秋晚来风急,明月不知归处。
少年坐起身,一股凉风袭来,紧了紧身上的衣物,依然挡不住这一丝不饶人的秋意,一只宽大的白羽翅膀伸过来充当被褥盖住了少年的身子,替他遮挡寒意。
寒山郡城中
一栋废弃大宅院的一间偏房内,宅院是之前的宅院,但偏房不是之前的偏房,沈中找到厉圣源点评一番后便带着这位厉家小少爷换了一间稍微干净整洁没有多少尘灰的偏房,只是床褥细软全被卷走了,就剩下几块散落一地的木板,两人各自挑了一块擦干净当坐垫。
年轻人看着老人,问道:“中伯,你可知那两人的来历,我在寒山郡从未见过他们,今日我爹可向你传过消息?”
老人看着面色焦灼等待答复的年轻人,经历的事不够多,阅历终究还是欠缺了点,老人虽然不姓厉,但在厉家论资排辈也算是年轻人的半个长辈,又是常年陪伴这位厉家小少爷成长,自然丢不下事事以家中长辈视角看待后生的习惯,耐心地给年轻人分析现在寒山郡和圣元王朝皇室最可能面临的局面。
“这两人并非寒山郡人士,也不是圣元王朝皇室的人,若是我所料不差,他们应该是“九峰人”,这个组织专门收容一些修为不俗却背负着一身大罪恶的亡命之徒,九峰人组织为这些亡命徒提供暂时的庇护所,而这些亡命徒以赚取买命钱报效九峰人,受雇人与组织五五分成,我之所以猜测甚至断定是他们,敢接王朝之间杀人谋财买卖的只有这个组织,九五之尊的发须可不是谁人想捋就能捋的,曾经有一个自恃国力强盛、大能众多的王朝出兵讨伐九峰人,最终派遣出的能人折损大半铩羽而归,庙堂最高处坐着的那位心有不甘也要给亡者家人一个交代,自掏腰包挪了一件世间罕见的宝物给一个中流的仙家门派,请其出手,那个仙门受了重礼答应派出三位长老,我在那些长老的手里底牌尽出可能也撑不过两个回合!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位气息雄厚的长老带伤逃回,九峰人组织经此两役闻名天下,在所有暗杀雇佣组织里得了个天下第一的名头,虽然声名狼藉让人谈虎色变,但仅凭实力可与上流仙家宗门比肩,瞧那两人的修为身手,他们应该是来自“九峰”中的第九峰,寒山郡还不值得其余八峰出手。”
厉家小少爷表面神色没有多少变化,可心海里止不住地翻滚起惊涛骇浪,出身于寒山郡厉家,身份算不得有多高贵,这些年见过的大人物和王朝宗派的兴衰起落不少,如九峰人这般强横的是待嫁姑娘上花轿头一次听闻,寒山郡在圣元王朝境内可与皇室争锋相对掰手腕,而来袭杀他的那两人只属于九峰中的第九峰,换言之,整个圣元王朝恐怕也不如九峰人的末流,站在这些势力的角度上看,寒山郡与圣元王朝皇室的争斗或许还比不上两个孩童的打闹来得精彩,同样是笑话,一个更有趣更有观赏性些。
老人没有停顿,接着道:“既然圣元王朝愿意花重金请动这尊大佛光顾寒山郡迎接你我,对你我是灾祸,对厉家却是一个值得庆贺的福音,你父亲在前线应是占了上风,圣元王朝皇室面临的局势不妙,抓了活的,可以你要挟你父亲退兵束手就擒,带去死的,只要将你的尸首丢在两军交战处示在厉家众人眼前,你父亲必然心神大乱,这就像是两个狠人打架,打不赢的一方总是想着死也要找个垫背的,你父亲赢了,不会给圣元王朝留下根节让之有春风吹又生的机会,圣元王朝皇室同样是作此想,我刚刚若是失手没有护住你的周全,让你不幸死在他们手里,我会第一时间把你的尸身震得粉碎,之后以这副风烛残年的躯壳拼命搏杀他二人和其余三门处的守门者,直至战死!能为厉家做的,我会不遗余力。”
年轻人惊道:“其余三门还有要杀我的九峰人伏着?”
老人与年轻人先说起了风水,弄得年轻人心头焦急却又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听老人说。
“自古君王建国立邦,都是讲究一个“四平八稳”,南北招财,东西采运,只要是稍微懂点地理的人都不会将自己的门户开向东方,因为日出东方,开门见山可以养眼怡情,开门见光可不一定是好事,容易刺瞎眼睛,南地水润天泽,北荒黄沙漫天,坊间老百姓的屋子都喜欢把门户开向南方,上行下效,皇宫怎么建照着堆砌就是,总不会有坏处,背面向北,座北朝南便是这个道理了,平日里南门进出城的民众最多,君王临南而治,所以一座城池的南门也称为法门,在四门中最是紧要,与其相对的北门次之,东西两门无甚差别,他们既然选择守门,那是因为无人知晓你我二人的行踪,否则早在来寒山郡之前我们就遇伏了,自然也不知我和你会从哪个城门入城,所以四门都会有第九峰的人把着,南北两门的守门人修为实力无疑在东西两门之上,我特意带你走了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