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从呼啸谷回到万佛寺不久就收到追命来信,说是不日将回到戎城,要和他比试比试,并约好在西山营地碰面。此时雪原大战的消息已经传遍戎城,老护法还在仔细斟酌参战人选,消息闭塞的冷漠对此一无所知。他只对老护法说去一趟西山营地,老护法心想离得这么近有什么要紧,便让他快去快回。谁知冷漠就此失踪。
西山营地位于官道起点附近,原先只是一个小矿村,官道修建之后慢慢繁荣起来,有居民住户也有客栈商行。冷漠在营地等了两天都没等到追命,因为追命写信给他的时候过于兴奋,还不知道自己确切的回城时间,根本没有约定日期。如果不是听到人们议论雪原大战,他会一直等下去。
西山营地人多,闲聊的人口中都在说雪原大战,冷漠一开始全当没听见,直到听说这是妖王和四大门派的约定才引起了他的注意。按冷漠原本的性格自然立刻回山汇报要求出战,这时倒是犹豫了一下,大概是最近出门比较多见识比较广的缘故,他觉得老护法应该比他更早知道这个消息,为什么没有跟他说呢?是不是最近自己杀孽太重,护法不想让他去参战呢?若是如此,回山之后岂不是反而没机会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冷漠在遇到浮游、清海、小草之后受了很大的影响,再加上桂花营地之事,他开始有了自己的主张决断。他决定不回山汇报,现在就去雪原。
“雪原在哪里?”
营地的人指着雪山山脉最高的山峰说:“你看,那个最高的山峰向南,就是雪原。”
最高的山峰“雪龙顶”是戎城绝对的地标,熟悉戎城的人根据这样的描述会直接从西郊直穿戎城正好到东面的板石村过石板桥再沿雪山向上就到。可是冷漠脑海中没有这么清晰的全景地图,他的理解很直线:到雪龙顶、向南,这样他要比别人多走三倍的路程不止。
等老护法想好派出的人选时他自己都忘了答应让冷漠去西山营地的事,满寺找不到冷漠,把墨将急得满头大汗。老护法却一点不急:“那就让可乐去吧。”
墨将叹气摇头,可乐因为间接害死小草一事自愿闭关思过,根本就不愿离山,所以才让实力一般的伟冉去。现在哪里还有人可以代替冷漠呢。他一边差人去西山营地附近找找,自己率队先去戎城望江楼向逍遥报到。
冷漠一路并不着急,绕着戎城外围到雪山北侧,为了确认方向又爬到雪龙顶的高处,向四处俯瞰,感觉南边最宽敞开阔,应该是雪原没错,结果下山时还是稍稍偏了一点方向。
他走到山峰脚下后稍稍偏向东行,正好看到不远处有两具烧焦的妖怪尸体,更加坚信自己走对了路。再向前进,来到雪龙顶和陀螺峰的“界线”附近,他已经隐隐感觉到战场就在前面。事实上他不仅走偏了方向还迟到了——这时已经是大战的第二天。
冷漠继续前进,远远地看到一个女孩子背着金弓走了过来,他感觉有点眼熟,那女孩一眼认出他来。
“冷漠?你从那边过来,有没有看到什么元神?”
冷漠摇头,这女孩在哪里见过?
小优一脸忧容,她没有跟随其他人去雪原参战,而是走向雪龙顶,为了找到妖王或者其他妖道元神,替哥哥报仇。刚才在巨蝎洞她亲手用灭魂帮助队友取得胜利,她相信现在的自己可以做到!
冷漠看小优从雪原过来,心想也许那边战局已定,不如帮她找找元神。他还记得光明神殿的光明真人,还有呼啸谷的芷芯,他们说芷芯使者是被一个叫“道法真人”的元神夺了身体。妖类固然可恶,元神更加罪不容诛。
夏日的雪原没有狂风,经历了一场大战之后异常安静。冷漠似乎听到遥远的空中响起一股乐声,这个声音若有若无,听着又似乎是风吹过山谷的轻声呼啸。跟随着这个神秘又微弱的声音,他感受到一种不可言说的似风又似流水的无形之物在身边缓缓漂浮、移动、升腾而上。他正欲凝神打坐,好好感知这股神秘力量,小优在不远处喊道:“谁!”
冷漠跟了过去,他们前方大概两三公里之外有一个小小的山峰,看着很像机警地趴在地上的小白兔,他不知道小优看到了什么,但那座小山峰附近有点诡异。
这座不起眼的小山峰因为像兔子被称为“雪兔坡”。逸风决定离开元神组织之后就一直藏在此处,不久后“灭天魔尊”不知怎么也找到这里。
逸风一心一意想趁这次人类和妖类决战增强自己的力量,要变成和鹿王一样强大的存在。他一直在雪兔坡后面安静藏匿、静心打坐、耐心等待。灭天来此找他是希望逸风帮他元神转移。他不喜欢当幽灵,就算这幅模样变得再强大对他也是无趣至极,所以这几天他没少烦逸风。只是逸风定力很好,权当他不存在。
无聊又无拘无束的灭天不敢独自去雪原那边,生怕一不小心连这点残缺的元神都保不住,就一直在雪兔坡附近转圈圈。现在雪原之战马上就见分晓。逸风料定鹿王会趁机施法吸收零散的生命能量增强元神,果不其然,从陀螺峰方向隐约传来一股和风细雨般的法力伴随着神秘又轻袅的乐声,将这一片的元神碎片统统吸收过去。
逸风继续等待鹿王的法力再减弱些,他便开始。灭天却想去雪原看看有没有重伤的人类的身体可以捡来用用。他把逸风烦得不行,被呵斥滚蛋后,偷偷摸摸向南飘去。
灭天先看到小优向这边过来,吓得赶紧去通知逸风,一转头又看到冷漠,对同为武僧的冷漠的身材“一见钟情”。“我想要这个身体!”他兴奋地向雪兔坡飘去的路上,小优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灭天正好借机将她和冷漠都引到逸风所在。“只要逸风把这个和尚打伤,我就求他帮我转移元神。反正他又不想要这个身体。这个女孩子弱得很,等下我先把她杀了吧。”
冷漠跟着小优追了过去,一片银白中看到一个半透明的残缺元神正在努力向雪兔坡逃跑。小优先跟上他却很快被冷漠超越,灭天自信满满地把人引到雪兔坡却不料这和尚跑得这么快。他手中的佛棍更快,隔着一百多米向他扔了过来。
“逸风救我!”他大喊道。
冷漠跳起在空中接到佛棍,想把元神吸过来——吸不过来,元神不是实体,要把它吸过来必须用斗气把它完全包住才行。
冷漠继续加速前踏几步再一跃,举棍要砸中灭天的脑后,被他及时避过——灭天对武僧的招式可是如数家珍。
元神或幽灵只是闪躲而没有发动任何技能,就没有办法吸收他们的法力,至少小优还做不到。她头脑很清醒,在她攻击范围的极限和敌人保持相当的一段距离。
灭天叫逸风来救只是想暴露他的所在,逼他出手相助。
逸风本想忽视这个低能废物,现在却感觉早应杀之而后快。
冷漠没有砸中灭天,逸风在山后现身,灭天开心地向逸风飞去。他还没有飞到身边,逸风左手伸出将灭天幽灵从空中压入雪地。
灭天惊恐万分又难以置信:“天元,不,逸风,你……”
“你废话太多了。”小优还没感到逸风在释放法力,被压制在雪地的灭天幽灵就突然破碎了,那些星星点点的闪光围绕在逸风身旁,不一会彻底消散。
小优更是惊呆在后方。灭魂之箭的形成需要时间,这个可怕的元神会给她这样的时间吗?
冷漠将佛棍紧握在手,这是迄今为止他遇到的最强大的敌人,实力的差距甚至难以估量。
“你们走吧。”逸风不想和无关人员浪费时间,说着转身向山坡走回。
冷漠如何会走!他举起佛棍大步向前,从逸风身后稍稍跳起,向他头部一记重击。他料想元神会躲开已经做好变招的准备,不料他距离元神尚有十多米时,逸风微微侧身,只左手凭空一挡就将冷漠拦住,右手掌风跟出,竟是把冷漠击飞十米以外。
小优在远处惊得全身僵直。逸风的法力控制得太完美,只在他所需要的范围内流动,收放都很快,严丝合缝。小优距离他太远,根本就感觉不到他有使用法力,更不要说发动灭魂了。
趁她在呆若木鸡的站桩,逸风击飞冷漠时顺手吸了一些雪花跟着一掌推出,雪花在空中变成小小的冰晶,加上他给的速度,像子弹一般射向小优。
冷漠及时拦在身前,帮小优挡住这一波冰弹。他此时“护身决”已开,这些法术技能不得近身。他也不再寻求快攻,而是调整到自己喜欢的慢节奏,一步一步向逸风而来。
小优咬牙握拳,鼓励自己,跟着冷漠背后慢慢向前,她想尝试靠近逸风寻找他的法力波动。
看来这两人就是来找元神报复的。逸风深知元神组织兴风作浪,罪孽深重,得罪了四大门派,即便自己早就脱离组织,在别人面前仍是一丘之貉。这元神的形态真是太过招摇,今天又是一个迫不得已大开杀戒的日子。
冷漠最后一步踏入自己的攻击范围时,逸风在左手形成一把长长的冰剑,右手拿着一个大大的冰盾,看似要和冷漠兵刃相接。
冷漠突然加速持棍横扫,逸风本可以升空或跳起躲避,却硬是用冰盾接下这招。如果只是普通的冰冻结成这样的厚盾根本就扛不住冷漠这一击。但逸风的盾是用法力催化而成,借由冰(水)元素形成实体,挡下这一击时产生的很短暂地能量冲击会使冰盾和武器的接触面破碎甚至局部化水,不过逸风很快又让它们重新凝结。在小优看来,这个盾接下这一猛力击竟是完好无损。
为了化解长棍的冲力,逸风仍是要稍稍后撤抵消对手的蛮力。冷漠自然也能料到。他扫除长棍之时就变成单手握棍,长棍命中后一个转身,左手伸拳又被逸风用冰剑挡住。
逸风继续后撤两步抵消冲击力。冷漠右手早就放开佛棍,左手想抓住冰剑,跟着右拳冲出。奇怪的是,左手明明抓在剑上却抓了个空,而后逸风持剑后撤,那冰剑仍是完整模样。
冷漠眉头微皱,这个元神对法力和元素的控制已经炉火纯青,可以瞬间调整元素凝结的形态和状态。逸风这时后撤到距离冷漠三步之遥,面无表情,没有动作,似乎是在给冷漠最后的机会考虑。
冷漠的棍被吸在盾上,他伸手将棍撤回,逸风便也放了。“最后的机会,你们走吧。”
冷漠找不到这个元神的破绽,正在迟疑。小优站在不远处,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反而更加生气和愤恨:“你们杀我哥哥!我是来报仇的,我才不会走!”她握着金弓,希望这次激将能勾引元神使用法术来攻,她便有机会使用灭魂——灭魂之箭只要成功一次,之后只会更快更强。
“那就十分遗憾了。”逸风话音刚落,雪地上忽然升起冰墙,冷漠用佛棍破冰而出,把“护身决”换成“金刚”,用快攻和逸风战在一处。小优暂时被四周的冰壁囚了起来。她绝望地看着冷漠和逸风激战,那里雪尘纷飞,形势不明。可是不论是刚才冰壁升起又或是现在和冷漠兵戎相抗,她都找不到一丝元神的法力。他对法力的控制完全只在他需要的地方,一点点的泄露、一点点的浪费都没有。
沾花老师曾经说过:“灭魂是元神的克星,但在面对真正强大的元神时,也可能根本派不上用场,这种时候一定要找机会逃跑。”她当时完全不信,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今天亲身体会,可是已经跑不掉了。
许久之后,冷漠的佛棍上都凝了一层厚厚的冰,那是他击打时化水的冰屑又重新凝结而成的,逸风一边和他对招,一边不停的吸收新的冰和水来补充武器,让它们完整。但是他的冰剑伤不了冷漠,即使击中他,也不过是在触碰之处形成一小块冰封,很快被他的斗气化解,这样对战下去,等于是逸风一面的防守。冷漠佛棍上的冰层越来越厚,但是在冰层之外仍旧有他的斗气包裹,逸风也没办法将佛棍完全吸住。
“这个和尚相当难对付。这样耗下去恐怕要打十天半个月才有结果。”逸风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跟冷漠继续这样玩下去。他本来对这两个年轻人无仇无恨,又惜他们年幼有点不忍心下狠手,但是被冷漠逼到这个地步也是无可奈何。
“年纪轻轻,却如此不知惜命。”逸风寻个空隙抽身后撤,冷漠跟上强攻,他掌风击出要再把冷漠打飞保持距离。冷漠及时用佛棍立地,插入冰层下的岩石中,脚下用力却是纹丝未动,逸风不得不紧急向后飞跃,冷漠先向前迈步再抽出长棍,跟随他的移动将棍抡向他的头顶。
逸风来不及躲开只能再次用冰盾来挡,佛棍直敲进冰盾之中,变成了“棒棒糖的小棍子”,他紧接着将棍子向自己近身一拉,一手出拳击中对手胸口。
逸风不再用冰系来挡,由他冲拳打入“身体”。冷漠感到这一拳打进了空气,就像当时在光明神殿对光明妖道使出的那一棍,心知不妙。拳头还没有收回,逸风左手搭在他右肩上,冷漠关节处鲜血迸出。
这次是冷漠赶紧后跳拉开距离。逸风用空气形成利刃,差点将他右臂斩去。幸而有斗气护体,右肩仍是形成了一圈伤口,鲜血顺着胳膊不停地滴在雪白的冰原上。
“冷漠!”小优担心地喊道。她看得出来冷漠不是元神的对手。
逸风冷眼看向一边的小优,囚住她的冰壁开始继续生长、封闭在一起。眼见小优要变成冰雕,冷漠顾不上自己赶紧向她冲去,使出最大的速度和斗气,将自己变成一个炮弹,左拳全力一击将一边厚厚的冰层击碎,把小优拉出来。
小优看到冷漠左拳也沁出血来,却不知又有无数冰弹射来。冷漠开最大的斗气护体,将冰弹全部弹开,此时逸风正手握着他的佛棍。他继续挡在小优前面全速向逸风冲去,在行进至距离的一半时,伸手将佛棍吸来,逸风没有松手也跟着被吸过来。冷漠和逸风快速相向,逸风终于放手,在身前形成一个等身的巨大冰盾。冷漠左手握棍向前直刺,佛棍从冰盾穿刺而过一直穿透了逸风的身体。
不,中计了。那不是逸风的身体,那也是冰!
逸风利用冰盾的视线阻挡,在极速相撞之时利用假象骗过了冷漠,自己腾空后,来到了冷漠的身后、小优的面前。
冷漠转身一看,逸风正用冰弹击中小优的额头,冰弹弹开,一丝血雾喷出,小优直直地倒下。
冷漠从冰雕中抽出佛棍,却来不及去救。
逸风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他双手握棍跳起攻击,双脚刚刚离地,逸风两手一压,将他压了回去。就像刚才对付灭天一样,冷漠被压制在原地。他感觉身周的空气异常稀薄,而体内却有热气沸腾,似要冲破躯体喷出。
他的斗气勉强压制着体内的那股乱流,可是身边的空气没有了,而他又动弹不得。
他怒目仰视,逸风空洞的眼神视他为蝼蚁。僵持了大约一刻钟,冷漠再也忍受不住,不再压抑体内乱冲的气流,而将斗气全部释放,冲破身边的真空壁垒,高高跃向空中,将佛棍直递抛出,被逸风闪身躲过,眼见自己的双手可以抓到元神,逸风轻轻一抬身,冷漠抓空,这时他体内的气流冲破肉体,就像许多空气利刃从体内飞出,冷漠在空中皮开肉绽,鲜血狂喷,向下坠落。
逸风心里很替他惋惜,也有点钦佩:受到这样的重伤,他竟然一声不吭。他看着冷漠重重落地,不料佛棍从身后像流星坠落般穿过他的身体,直插入冷漠身旁的雪地,又深深地嵌进岩石。
“什么!”
冷漠竟然在重伤落地之时还在控制佛棍。佛棍带着斗气极快速地穿刺过他的身体,所以落地后才插入那么深!他和冷漠缠斗了近两个小时,法力的消耗很大,这最后一击他全无防备,差点将他元神打散。还好冷漠再也站不起来了,他赶紧回到雪兔坡上,静坐休整,暂时维持住形态的稳定。
“真是可怕。这么年轻,战斗的意志竟如此之强!稍稍大意我差点也要完了。”
鹿王的法力还在继续,但逸风等不了了。他必须快点吸收一些能量,让自己的状态更加稳定。自己的元神状态不够充实的时候,调整波动去吸收和融合不同的能量和法力是一件很大风险的事情。逸风必须十分专注小心。他慢慢地渐入佳境,鹿王的法力只是将这些能量向陀螺峰的方向吸引过去,并不会对他造成多少影响。确认了这一点后,他逐渐加快吸收的速率。可是,当他将自己的生命之门完全敞开,任由法力在身边弥漫,让这些本不属于自己的能量进入体内时,一支并不起眼的透明之箭,从刚才的战场那边,向他飞来!
那是小优的灭魂!
“她竟然没死!”中箭后的逸风只来得及意识到这个事实。这一箭射中他的元神,就像一大股空气一下子充进已经快要膨胀到爆炸的气球,他感受到冲击时完全无力再收敛自己的法力,原本向他身体流入的异动的能量喷涌而出,他的元神几乎在眨眼间崩散。
小优突然面对近距离闪到她身前的逸风时确实惊慌无措,但是活下去的信念让她在最后时刻尝试铤而走险。她在冰弹射出时已经开始后仰,又稍稍抬头调整了角度,冰弹将她额上的皮肉绽开却没能穿颅而过。她昏迷了好久,幸好还来得及,来得及等到这样的完美时机,为哥哥报仇。
小优走近血泊之中的冷漠,他早已身体冰冷,血液都凝成了冰。那个深深插在地上的佛棍她怎么都拔不出来。
小优跪在冷漠身边好久好久,哭不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