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在京中待了两日,韩氏便带着诸人一同回了洛阳。
“儿送母亲。”富弼亲自将韩氏送至城门之外,才折返回府,准备与晏然一道回门。
晏然正备着礼物,就见包打听斜雨从外间进来,笑道:“姑娘,咱们姑爷也算是费心了。”
“此话怎样?”
“光是下人们装给府中主子们的礼物,便用了两车呢,这还不费心?”斜雨压低声音,“先前大娘子回门的时候,可是寒碜得很,和空手也无甚差别了。”
晏然笑笑,“这哪里是官人费心,分明是昨日夫人提前备下的。”
她提起那不苟言笑,规矩大过天的主母,几个大丫头脸上都有些发憷,晏然看着好笑,“你们日后也是要做媳妇的,且记下了,兴许脸色不好看,但什么都摆在脸上、心底坦荡,只要以诚相待,相处融洽总归不难。若是那些心内藏奸的笑面虎,那可就得日日提防着,否则不知哪日,便着了对方的道。”
她这话并非诳语,就目前看来,婆母古板严苛但通情理,小姑子娇养却不骄纵,她满意得很。
斜雨还想说些什么,微雨一眼瞥见松风从外头过来,忙道:“姑爷进来了。”
几人便收了话头,晏然起身福了福,“官人。”
富弼环顾一圈,觉得井井有条,也不再多话,“走罢。”
不过几日功夫,再回晏府,走在熟悉的花径之中,晏然竟有恍若隔世之感——从前自己是主,现下自己是客。
“姑爷,老爷请。”走到一半,富弼便被晏殊请走了,晏然一想起当年晏如回门时的歌姬酒席,脸就是一僵。
富弼留意她神色,低声道:“怎么了?”
晏然一没办法与时代抗衡,也懒得和那些苦命女子置气,便低笑道:“官人好福气。”
说罢,便去王氏那边了。
王氏等的已有些望眼欲穿,见晏然进门,立刻执了她手细细打量,见她气色红润、神色恬淡,也放下心来,“姑爷待你可好?”
晏然笑笑,“相敬如宾耳。”
“那已是极为不易了,”王氏拉着她一块在榻边坐下,为她添上之前喝惯了的茶,“你那婆母不是个好想与的,怎样,不曾为难你吧?”
“有一说一,刻板规矩,”晏然坦然地讲出自己见地,“应付得来。”
王氏点头,“那便好。”
“五弟呢?”晏然耳朵动了动,感觉似乎不曾听闻什么丝竹管弦之声。
“跟着乳母去看花了,”王氏见她目光时不时往前院飘,略一思索,也明白她心中所思,禁不住笑话她,“从前还笑大娘子,你看你不也像个护食的小兔似的?”
晏然无奈地看她眼,“母亲,我是年头所生,属相是龙。”
“啊,倒是我忘了,富弼比你大一轮,你们倒是两条龙了。”王氏叹息,“你父亲对你还是你看重的,再如何糊涂,也不会在你回门的大日子给你难堪。”
她突然肃然起来,“亲家公身子如何?可大好了?”
晏然会意,摇了摇头,“恐怕熬不过今年。”
王氏心头火起,抿了抿唇,“幸好还有孝期,就是孝期过了,你婆母也不至于立即给他安排妾室。你好生将养着,待孝期一过,争取一举得男。”
“母亲,”晏然低低道,“他从前为了科考,说不娶妻,也便不娶妻了,他母亲也不能奈何他。若是有一日他纳妾,定然也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
王氏正想劝她赶紧笼络住富弼,突然想起自己与晏殊,顿时也沉默下来。
“母亲,”晏然抿了抿唇,“近来女儿一直在想,咱们这些闺阁女子,难道此生就如卫子夫一般么?”
“什么意思?”王氏一头雾水。
晏然解释,“一生只为子,为夫。”
王氏蹙眉道:“到底富弼还是对你不好么?你整日胡思乱想什么?”
晏然也不指望一个古代女子能懂得什么现代思维,便笑道:“只是近来在想,若是我此生无子无女,丈夫也不宠爱我,我又该如何活下去?以泪洗面?青灯古佛?”
王氏身为贵女,又已有一子傍身,自然不曾想过这些,如今听她这么一说,想起自己当年交好的几个小姐妹,有些过得也不甚如意,他们似乎真的就是如此了此残生的。
见王氏有些怔忪,晏然又道:“我却不会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下去,父母生我养我,自然是愿我一生平安喜乐,若我因夫妻失和便自暴自弃,岂不是辜负了长辈天高地厚之恩?”
王氏沉默许久,笑道:“那若是你,又能如何?”
“若能和离,我便自立门户,”晏然鼓足勇气,“若不能和离,我便当我是他府上的管家。总之,决不拖泥带水,彼此折磨。”
王氏点了点她额头,“你啊,总是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是先把日子和和美美地过好,给我们添几个白白胖胖的外孙。”
晏然也不再说这些惊人之语,陪着王氏用了茶点,就听那边传话,说是老爷与姑爷相谈甚欢,二人便在书斋用膳了,请姑娘自便。
晏然苦笑,“母亲,既父亲只让我自便,那我便腆着脸在你这再打一次秋风了?”
“得了,你什么时候客气过?”王氏翻了个白眼,“明日你们便去河阳赴任,下次再来打秋风,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晏然听她声音微颤,心中也知这位名为嫡母、实则友人的主母心中不好受,便也压抑着自己心头酸涩,“我若是母亲,便先看看河阳有什么好玩的物什,到时候让我一车车地送回来,也算把今日吃的亏找补回来。”
“就你贫嘴。”王氏瞪她,“送东西便不必了,这世上还有比汴京物产更丰饶之地么?你啊,就勤写家书吧。”
晏然与王氏一道用了顿膳,富弼与晏殊却仍未出来,晏然想了想,还是对王氏交待了府中的几桩事体,特别是晏居厚的亲事和晏崇让的蒙学,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幸而酉时,终于结束长谈的富弼将丈母娘从忧心忡忡的晏然手中解救出来,换来王氏真心实意的一句。
“我这女儿,便托付予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