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只在府中停留了短短数日，便带着宋朝国书再次启程。
临行前自是一夜酣畅，富弼将妻子搂在怀中，轻声道：“我幼时总觉得母亲是天下最可亲可敬、最贤明知礼的女子，可为何我与他竟一日日变成了这样？”
老夫老妻，晏然自然也不会瞒着他了，“从前有你父亲压在头上，又有妾室与她制衡，自然会夹着尾巴做人，该怎么贤良就装得怎么贤良。可如今你父亲去了，孝字犹如大山一般压在你们头上，无论她做什么，你们都只能忍着。时日久了，她自然觉得可以为所欲为，故而才放心大胆地折腾你们，尤其是折腾我了。”
富弼从前做推官时，也审过不少婆媳之间的案子，自然晓得寻常妇人“多年媳妇熬成婆”那种带有报复快感的心理，点了点头，“可能母亲到底并非出身书香门第，不管是气度还是眼光终究还是落了下乘。”
她若是真的聪明，自然不会为了庸碌无为的二子去得罪前途无量的长子，为了粗鄙贪婪的二媳去得罪出身显贵的长媳。
“可我觉得并不仅仅如此，”晏然叹了声，“我并不希望她单纯因为我的家世或是你的官位而厚待我，我更希望她能明事理，帮理不帮亲，因为我处事得当或是言之有理而站在我这头。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对她死心的么？”
“哪次？”
晏然冷笑：“那次我们与曾氏起了龃龉，她罚跪我装晕，结果我父亲一拜了参知政事，她便立刻换了副嘴脸，我当时便晓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子不言母过，富弼只点了点头，没再多话，“总之好吃好喝地供着就是了，我给富鼎也寻了门亲事，成亲之后他也不便再住在东跨院，便让他拿着从前分钱的家产去置田置地吧。”
晏然笑笑，“大郎倒是与他关系不错，说他是个憨厚晓事的。”
“他还说人家憨厚，”富弼对小舅子从来极尽挖苦之能事，“简直就是个书呆子。”
晏然不乐意了，“他十九岁便中了进士，怎么就蠢笨了？你十九岁时可能比他还憨直呢。”
富弼瞥她眼，“出嫁从夫。”
晏然哼了声，懒得搭理他，又听富弼道：“闻琴解佩年纪慢慢也大了，你忙于庶务，恐怕也没多少功夫亲自教导他们。我看不如你去寻一个女先生，不要那些专攻琴棋书画的，也不要那些整日女德女戒的。”
“那学什么？”晏然好笑。
富弼一本正经，“经史子集，算学女红，学会这些也便够了，其余的，如同鸡肋。”
晏然应了，在心中琢磨着哪里有这般的女先生，又见富弼满脸愁苦，“那李玮当真很丑？”
晏然失笑，“你休听他们胡说，我看那福康公主多半喜爱那些金玉其外的小白脸，那李玮我觉得也平头正脸的，不多好看是真的，可怎么也不至于丑吧。”
“比我呢？”富弼又问。
晏然实事求是：“不如你。”
富弼“啊”了一声，“比张方平如何？”
晏然默然摇了摇头。
富弼一副深受刺激的样子，“那总不能还不如吕夷简长得好吧？”
虽然不忍，晏然还是小声道：“官人你觉得张管事长得如何？”
“不好看……”富弼说完就顿住了，“这可不行，女儿家爱俏，若是解佩长大后嫌弃李玮长得不好了，她不肯嫁，我们要得罪李家，她勉强嫁过去了，夫妻又失和，那该如何是好？”
晏然觉得他未免小题大做，“李玮聪明好学，腹有诗书气自华，我看他行止不错，脸长得不够好看，总有其他的优点的嘛。我相信我的女儿绝不是只贪恋美色，不看品性之人。”
富弼再度坚定了自己要找女先生的想法，“不是我说，那福康公主真的过于跋扈骄纵了些，也不知日后是哪家倒霉儿郎娶了这么个祸害。”
晏然颇为震惊，心道难道富弼未卜先知？
“官人如何知晓？”
富弼冷笑，“苗德妃竟然找人给我带话，说是如果我敢答应和亲的话，便要想办法毒杀我阖府上下。”
晏然整个人都惊呆了，心道搞了半天苗德妃想毒死人的这个念头一直存在啊，想到可能有许多人已经被她毒杀，便觉得不寒而栗，“官人你是如何回的？”
“我说太祖太宗都有令，不杀文官一人，不知你苗德妃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要杀文臣全家。”富弼冷笑，“至于和不和亲，我不是看你的面子，甚至不是看官家的面子，我去据理力争为的是大宋和大宋天下子民的脸面，和你们有何干系。再后来我说后宫嫔妃不宜勾连前朝，报了个密本给官家，后来苗德妃就再没敢出面了。”
晏然抿唇，“讲真的，咱们官家或许是个好人，可看女人的眼光可真是不怎么样。”
“确实，”富弼也跟着点头，“全都口蜜腹剑，脑袋空空，除了邀宠献媚和给娘家人讨好处，既生不出孩子又养不活，对江山社稷毫无用处。”
晏然踹他一脚，“你也太刻薄了，何况难道我们女人就是给你们生孩子用的吗？”
富弼也不和她计较，低声道：“说真的，我觉得官家日后恐怕还是得养子继位的。这次因这苗德妃，我派人去查了查，发觉她平日里特别关照赵宗实。”
晏然冷笑，“心机用尽也没用，娘娘是正宫皇后，更出身高贵，就算是官家想废，你看正定曹家答不答应。更何况娘娘贤良淑德，比这些狐媚子不知好到哪里去了，要废她，可有错处？”
“你那娘娘也不是个省油的，”富弼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听闻她将姐姐的女儿高大娘子接进宫中抚养，你想那赵宗实不也养在她那里么？”
晏然恍然大悟，曹澄汐是神宗期间的太皇太后，这高滔滔便是太后了，自己日后可不能得罪了她。
富弼看看天色，“不早了，我明日还要赶路。”
晏然也打了个哈欠，“我给你做的衣裳记得带上，还有，生当复来归……”
富弼忍住了揍她的冲动，“我不是苏武，你也别想着改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