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花开花谢,云起云落,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这半个多月来,李仲寓明显比以往更加忙碌了起来,经常清晨起床,随意吃些东西后,便一个人躲进后山的树林中,一整天见不到人,晚上才看着他拖着疲惫的身影回来,吃点东西后,倒头便睡。
与陈乔学习《史记》的进度也自然是落后了许多,不过陈乔明白,李仲寓并不是单纯地跟随自己学习做文章,随后也从杨廷岳口中得知了‘龙蛰大荒野,中原鹿正肥’这句霸气十足的话。故而对于李仲寓并未前来学习《史记》并不在意,反而叮嘱厨房要多做有营养的食物,对负责侍候李仲寓的宫娥交待要伺候好他的日常起居,而陈乔本人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树高林密,阳光艰难地穿透到满是落叶的地面上来,李仲寓只身站立在树林中,汗水早已经湿透了脸颊,一遍又一遍挥着动着手中的刀,找寻当日杨廷岳挥刀时的那种感觉。
从之前的几乎无法坚持,到现在能顺畅挥刀自如,李仲寓经历了一个如同噩梦般的时期,其中苦痛只有自己知道。每天都能感觉到手臂肌肉的撕裂,丹田气海的枯竭,但是在服用杨廷岳调制的丹药过后,第二天总是能恢复如初,又开始一天魔鬼般的训练。
天才是有,但是想要成功,就必须付出与常人一样的努力才行,这是李仲寓对自己默默说过的话。
已渐入佳境的李仲寓再一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胡乱吃了点东西,又一次沉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大早,早早起床了的李仲寓洗漱完毕,提着刀又准备进后山练习,刚出院门,就看见杨廷岳倚靠在院中树旁,笑着对自己说道:“师弟,虽说习武要勤奋刻苦,但也需劳逸结合,过犹不及的道理想必你也懂,今日暂且休息,让我看看你这些时日练习成果。”
李仲寓自己也觉得这半个多月来,自己练得太狠,似乎已经到了提升质变的瓶颈,故而点头道:“师兄说得有理。”
二人便找一处树下坐了下来,李仲寓便把这段时间修行的疑惑告诉杨廷岳,而杨廷岳则为他耐心一一解答。
这边之事暂且不说。
风和日丽的晌午,一个道人,从宽广整齐的官道上信步而来,老道在城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不醒目,跟随周边进城的百姓缓缓由汴京东城的东水门进了城,由于外表看来实在是普通,守卫在城门旁的军士对眼前的老道甚至都提不起一点兴趣,挥挥手便让他入了城。
这老道便是扶摇子陈抟了。
北宋都城,汴京开封府,外城周长四十余里,城壕宽十余丈,城墙由一块块青白石花岗岩堆砌而成,气势雄伟,汴京经济繁荣富甲天下,人口百万有余。是当时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都市,繁华之极。
陈抟就在这汴京城内,信步走着,看着眼前宽广整洁的界面,脸上洋溢着的幸福微笑的百姓,心中颇不是滋味,便加快脚步。沿御街一路东行,出了朱雀门来到外街巷子,再往里走,一座青砖黑瓦的府邸就在眼前。
这条街很是清净,大部分朝廷重臣的居所就在此处,陈抟来到门前,看着门上匾额金底黑字的‘赵府’二字,抬脚迈上台阶,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府中一个小厮打开了门,看着眼前的落魄老道,虽未驱赶,但是仍然傲慢说道:“去去去,一边去,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府邸?”说罢就要关上大门。
陈抟笑着回应道:“这位小哥,老道乃是赵相公旧友,还请劳烦通报一声。”
小厮鄙夷说道:“你是我家老爷旧友?我还是宫中官家的好友呢,去去,再不走开,我可叫人叉你滚蛋了!”
见沟通无效,陈抟也不生气,从袖子中摸出一块碎银来递给小厮道:“小哥,你只管去通报,就说有个从华山来的老道求见,见或不见,你家老爷自会处理,若是不见,银子也是你的,对于小哥来说,并无任何损失。”
小厮悄悄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这才没好气哼道:“等着吧。”说罢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陈抟还是笑眯眯地,并不生气,对于他来说,天下之下,随处都可去得,但是对于早已洞察人生百态,看透世间琐事的陈抟来说,已经很少有其他事还能拨得动心中的那根弦了。
这府邸的主人正坐在自家书房中,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若非手指轻轻敲打着桌上的一份今日朝廷廷报,旁人还误以为他睡着了。只有身旁伺候多年的老人,才明白这是自家老爷在思考重要的事情,故而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只是小心站在一旁侍候着。
门外收了钱的小厮来到书房门外,另一个守在门外的人赶忙小声说道:“何事?老爷在书房中,吩咐没有要事,不得打扰。”
小厮道:“门外有个道人求见。”
“去去去,这算甚大事?要是打扰了老爷,小心一顿板子。”
小厮也是个实诚人,收了陈抟的钱,办不好也觉得脸上无光,便和守在门外的人小声争论了起来。
屋内的老爷听到外面絮絮叨叨的声音,已经皱紧的眉头似乎要拧出水来了,睁开眼,猛地站了起来,一脸怒气推开书房门,吼道:“你二人在嘀嘀咕咕个啥?”
二人见房门推开,自家老爷怒气冲冲看着自己,双双跪倒在地,小厮几乎吓得尿了裤子,战战兢兢回道:“启禀老爷,门外有人求见。”
听到这,只见他怒气冲冲说道:“推了便是,不见,这等小事也要来烦我,想吃板子吗?”
小厮都快吓哭了,急忙道:“老爷,那老道说是您的老友,从华山来的。”
老爷听罢,狐疑道:“老道?我不认识什么...”。
突然,老爷鼓着眼睛问道:“从华山来的老道?”
小厮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恨自己见财起意,手了那落魄道人的钱,这下如何是好?值得硬着头皮回到:“那个老道告诉奴才,他是从华山来的,是老爷您的老友。奴才本不想替他通报的,只是见他可怜,故而通报,请老爷赎罪,请老爷赎罪。”说罢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半响小厮发现没有动静,轻轻开起头,才发现一个人也没有,四下观察后,悄悄起身,一溜烟便跑不见了。
门外,陈抟随意坐在台阶上,抬头看着柳树上随风飘落的柳絮,随手拿出挂在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砸吧着嘴自言自语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突然想到自己一个道人说这和尚挂嘴边的话实在不成体统,自己便把自己逗乐了,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赵府中门打开,想必是许久没开过了,发出了吱呀的声音,灰尘飘舞。
刚才怒气冲冲的老爷看见坐在自家台阶上的陈抟,哎哟一声,赶紧上前,扶起陈抟便道:“真人,什么仙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若是有事见我,招呼一声,我自去华山寻您,怎能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扶起陈抟后,老爷看向身后的众人,咆哮道:“尔等每天吃的是什么?泔水吗?让真人坐在门外等候,成何体统?”
看见他脸红耳赤咆哮着,陈抟笑道:“老道我随性惯了,天热,台阶青石散着丝丝凉意,坐着舒服。我说则平,不知者不罪,就不要怪罪他们了,你这性子还是没变啊,易怒伤身。怎么?到了你的地界,还不请老道我喝杯冷茶?”
被陈抟称为‘则平’的人就是五代至北宋初年著名的政治家,北宋开国功臣,“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普,赵相公。赵普飞天眉,丹凤眼,一副美髯,生得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只是性格火爆,一点就燃,朝中畏惧他之人大有人在。
赵普听罢,连忙道:“哎,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改啊。真人快请,里面请。”
簇拥着陈抟进了门,刚才开门的小厮立在一旁,看见自己家老爷满脸带着微笑,卑躬屈膝地扶着那个落魄道人进了中门,眼睛差点掉了下来,就是对待皇帝,自家老爷未曾如此过。
见陈抟看向自己,小厮心中七上八下,差点站立不稳,只是陈抟向自己微微一笑,并未说话,便走了过去,心中忐忑才略减不少。
众人屋内就坐,赵普亲自给陈抟倒上茶水,笑道:“真人,请喝茶。”接着问道:“真人许久也没下山了,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陈抟笑道:“倒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我那徒儿下山了,老道我一个人在山上闲得慌,下山走一走。”
赵普笑道:“杨兄弟下山了?不知前往何处?”
“我那徒儿,性格刚烈,去哪儿老道我也做不了主咯。”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陈抟看着对面的赵普明显有心思,心不在焉的,便笑道:“相公眼神阴鹜,眉头紧锁,所遇何事?能否说给老道我听听?”
赵普听闻,挥手让屋内的人都出去后,苦笑着从衣袖中拿出那份廷报,递给了陈抟,道:“真人请看。”
陈抟接过赵普递过来的折子看了起来,半响后,打趣道:“升官发财,人生一大乐事也,则平为何闷闷不乐?”
原来折子上所记录的是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今日朝会,赵匡胤力排众议,下令罢黜了后周留用的范质、王溥、魏仁浦三相,任命赵普为门下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可呈敕令直接面圣,可谓是朝中重臣,天子近臣了,风头无二了。只是这就是赵普所担心的事,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道理赵普自然知道,今后分权是必然的,赵匡胤的心赵普自然明白,陈桥驿的事赵匡胤肯定不会再让它发生的,故而虽说现在是升了官,权力大增,赵普却闷闷不乐症结所在了。
赵普对陈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所想后,觉得轻松了许多,但是陈抟全哈哈大笑起来,对赵普连声贺道:“恭喜、恭喜。”
“敢问真人,这喜从何来?”赵普被陈抟这一手弄得摸不到头脑了。
“罢黜三相,任命则平你为门下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可谓是圣眷不衰,此为一喜。现在则平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早已到了为臣子的顶峰,升无可升,赏无所赏,若有一日官家要分则平你手中的权力之时,大可顺之,可报家族万世平安,你也荣华一生,可谓二喜。你说我是不是得恭喜你啊?”
最后陈抟一番话让赵普惊出了一身冷汗道:“你如无心夺朝篡位,退一步就是海阔天空;可你若有心,但是你军中没有实力,那你就是让你做了左仆射又能如何?现在虽说你掌控内外大权,但是万万不可专权,官家可不是晚唐那些稚子皇帝,一双眼睛可清明得很,说不定,这就只是为了试探你一下罢了。”
听完陈抟的一番话,赵普思索良久,突然起身跪倒在地,诚恳说道:“多谢真人,若非真人点拨,愚还深陷其中,不得要义。”
陈抟扶起赵普,笑道:“则平快快起来,老道可当不得。”
接着,陈抟又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其实今日老道前来,还真是有两件事情需要则平帮忙。”
“哦?真人尽管讲来,无论何事,我都尽心竭力为真人办到。”
陈抟道:“这一便是我想进宫与陛下一叙。”
赵普笑道:“这是何大事?当年在华山之时官家就曾经说过,真人若是想寻他,只管进宫便是,天下之大,能随时面见官家的,真人当属第一人。”又问道:“那第二件事呢?”
陈抟神秘一笑,第二件事,进宫过后,我便再告诉你罢。
看见陈抟故作神秘的样子,赵普也是奇怪不已,不过陈抟不说,赵普也没再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