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汉唐连干数杯啤酒之后,我才向方媛吐露出心中的一点纳闷:“媛媛,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今儿怎么有空来找我了?我们男生宿舍楼的门是朝哪个方向开你还记得吧?”
在任何事上都从不吃亏的方媛立刻反唇相讥:“罗马,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我不找你吧你意见蛮大,今儿找你来了你却在这儿说风凉话!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她真是一语说出了我的贱——我马上说:“我错了!我错了!我现在就是个高兴!一高兴嘴就贱。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我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啊?今儿晚上我们系搞了个音乐party。”
“什么时间?”
“晚上八点。”
“汉唐能去吗?”
“可以呀!当然可以!欢迎欢迎!他不是还背着吉他嘛,真像是专程赶来参加的。”
“算你们运气好——这么牛B的一个歌手不请自到!汉唐,没问题吧?”
“没问题——可以借机让你听听我那三首新歌。”
“那咱们抓紧时间快吃快喝。”
“不着急,现在离八点还早呢!我是主持人,我不去也开始不了……”
方媛:仿佛一头野狼闯进了羊圈
也真是奇了怪了:我每次来找罗马几乎都能遇着个把稀奇古怪的人,大都是一些从社会上流窜到校园里来混吃混住的“流浪诗人”,还都挺好色——喜欢在校园里头泡女生。上一次就遇见一个脏兮兮的大胡子,非要跟我握把手,一握半天不撒手,就跟终于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叫我恶心得掉了一地鸡皮疙瘩,当天就没吃下饭!那个大胡子一听罗马介绍说我是艺术系的,就让我马上给他介绍女同学……因为老能在罗马这儿碰到这类脏诗人,让我对罗本人立志做诗人的存在方式也产生了不良看法,在情感上对这位“准男友”的信任度在降低——这也是我很少主动来找他的一大因素。
今天见到的这一个(叫汉唐吧)还算正常,从外表上看虽然也有点脏兮兮,但那却是为我所熟悉的大学男生式的,来路也很清楚:罗马的中学同学,辍了学来北京做歌手的。但看他这副样子,待会儿要登台演唱,我却不免心生狐疑,尤其是在吃罢晚饭,把他带到晚上活动的举办现场——一间很大的音乐教室里的时候,我的狐疑陡然增大了:来参加这个音乐party的,基本上都是我们艺术系的俊男靓女,更主要的是音乐专业的同学,令这个名字堂皇响亮但其貌不扬神态猥琐的小个子,在人堆里头显得特别扎眼!我带来的这两位,如果说罗马是个唱歌的,那真还有人会信:唱美声的不都是胖子嘛!再说我这位“准男友”还确有几分艺术家的气质呐!但如果说汉唐是个唱歌的,我想在场者中没有一人会信,甚至还会哈哈大笑!谁叫我刚才在饭桌上好人好商量的那么痛快地就答应人家了呢?我开始后悔去找罗马了——上他那儿去啥时候遇到过好事呢?
所以呀,在今晚的party开始以后,我表面上看起来神态自若主持如常,但心里头却一直在打鼓!放在前面的都是音乐专业的节目,演唱或演奏的水平尽管不低,但却很难调动观众的情绪,甚至陡生厌倦之感:平时上课的时候,他们互相之间就已经听烦了!为什么要搞party呢?就是想搞些跟课堂上不一样的内容,让大家放松一下嘛!开始太沉闷了,直到我影视表演专业的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萧蓉出场,晚会才有了第一个高潮。萧蓉的节目是吉他弹唱,她虽然跟我一样学的是影视表演专业,但却并不怎么喜欢表演(与我形成鲜明的对照),而是喜欢唱歌——有人曾建议她干脆转到音乐专业去,她却拒绝了,说:“那种歌我不爱唱!把唱歌当饭吃我可受不了。”——是这样的,她只爱唱通俗歌曲,一把吉他自弹自唱,曾两度获得首都高校校园歌手大赛的一等奖。今晚,在大家热情地鼓励之下,她一连唱了三首自己创作的校园歌曲。
在萧蓉掀起的这个高潮过后,我的心态一下放松了不少,我想:一个晚会有上一次高潮就算成功了(就像做爱),后面即便有个别不合格的节目,也无损于大局——何况,我把最有隐患的人选别有用心地安排到最后——这一招有点阴险:一旦演砸,会让观众觉得:这属于凑数的节目或是自告奋勇冲动上台的临时即兴演出,不是我们这些组织者没有水平。这么一想,真到了最后一个节目时,我的心情反倒有说不出的轻松,走上台去,寥寥数语作了一个尽量简单的介绍:
“我们今晚的活动还得到了外校同学的积极响应,最后有请从‘B大’专程赶来的汉唐同学为大家演唱他自己创作的歌曲!”
一切都说明我贯穿整台晚会始终的担心并不多余:从他毛着腰像个鬼鬼祟祟的小偷似的走上台去,到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后像个初学吉他的生手似的调琴——这个过程一直有人在窃笑——这个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等着瞧别人笑话的人吧?尤其是中国人!
汉唐的琴声终于响起了,那琴声听起来有些青涩,有些生硬,水平果然不高,明显在萧蓉之下,但当歌声响起,我和所有人都不免大吃一惊!
叫我如何来描述他的演唱呢?最省事的办法就是用一个比喻吧:仿佛一头野狼闯进了羊圈,突然发出几声狼嗥,将在场所有的绵羊都给惊呆了,也给吓傻了!
第一首歌唱完有着片刻的静场,然后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我赶紧走上台去火上浇油,一是向观众强调他的歌都是原创的:由他自词自曲;二是请他继续演唱。
他又演唱了两首歌,观众的情绪也更加高涨,要求他再唱下去,是他自己打住的,有点见好就收的意思。
实在是太意外了!我以为最大的隐患的竟制造出了全场最大的高潮——看来人真是不可貌相啊!这人是罗马带来的,我忽然感到我的“准男友”也一下子变得可靠起来,他这个不认为我会成为刘晓庆的较真个性也是有好处的。
第一个走上台来的正是罗马,他问我:“怎么样?媛媛!我推荐给你的人怎么样啊?!”
第二个走上台来的是萧蓉——但她并未冲我而来,而是直接冲着歌手汉唐去了……
汉唐:“我家住在大兴安岭”简直就是一句诗
“你好!”刚才歌唱得很不错的那个女孩来到我的面前说,“我叫萧蓉。你的歌真棒!”
“你好!”面对如此美丽的女孩,我忽然有点害羞,“你……你的歌也很好!”
“你肯定特迷罗大佑是吧?”
“是。能听出来吗?”
“能听出来,不过你还是有你自己的特点,是他所没有的,特别有劲,穿透力特强……你肯定也特迷老C。”
“就听过他两首歌——不过真是喜欢,太喜欢了!”
我在跟萧蓉说话的同时也注意到教室里的人都在离开急剧减少,到最后只剩下罗马和方媛了,和我俩一样,他俩也在面对面地说着什么——这样两两对话的格局又维持了一段时间。直到方媛说了一声:
“咱们走吧!”
我们四个这才走出这间音乐教室,来到地上(音乐教室建在地下)。
“你们俩话还没说完吧?”善解人意的方媛说,“怎么着?找个地方让你们俩继续交流切磋——咱们去喝咖啡吧?”
“好啊!好啊!”萧蓉立即响应道,“走吧!去咖啡屋!我来请客!”
我们在黑暗的校园里朝着一处灯火走去,两两并行,一边走还在一边聊……这是我平生头一回感觉到大学校园之夜的美好,并在一瞬间里就爱上了这里的一切!与萧蓉并行,才发现她实在是太高了,足足比我高出半头!这让我感受到某种莫名的压力和深切的自卑。在一步跨进那处灯火的时候,我回头一看发现身后无人——另一对并未跟上来。
咖啡屋是足球场边的一座小木屋,其外表是用白桦树皮包着的,萧蓉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我俩一坐下她就说:“平时我最喜欢上这儿来坐坐了,在这儿看书,还写歌呢——我有好几首歌都是在这儿写的!我家住在大兴安岭,所以我喜欢白桦树、小木屋,喜欢这个咖啡屋……”
在我听来,“我家住在大兴安岭”简直就是一句诗!因为初次见面——更因为不想用具体琐碎的事实打破这蒙眬的诗意,所以我不问她的家具体在哪儿,我想象她的家是在大兴安岭深处一座林场的小木屋里,她是那座美丽大山的美丽女儿!她刚才演唱的三首歌,有校园也有家乡……
“他俩还不来,咱们先点吧。”她说。
我们各自要了一杯咖啡——校园里的咖啡屋可没那么讲究,就是用现成的速溶咖啡冲泡的,很快也就上来了。
我们还是在滔滔不绝地说话,话题也主要停留在流行歌曲的创作上,在校园咖啡屋的一个角落里,两个各自怀抱着一把吉他的年轻人,在热烈谈论着他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谈到激动处还会随手拨动琴弦弹奏一段——只有到了这种时刻,我才发现我们最根本的共同点在于:都是更善于用歌声和琴声来表达自己的人啊!
罗马和方媛迟迟不来,我也就明白他们是打定主意不准备出现了,到后来我反倒害怕他们会突然出现了。萧蓉问起了我的来历,一下吊起了我的倾诉欲,我好像特别愿意对她讲似的——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我正讲得起劲时,萧蓉却跳了起来:
“啊!快十一点了!十一点是熄灯时间,也是女生宿舍楼的关门时间,你不知道我们学校多会保护我们这些女生,把我们关在巴玛修道院里……”
我抢先付了账,和她一起走出咖啡屋,外面仍旧是一片黑暗,我坚持要把她送到女生宿舍楼去,在黑暗中我们来了一通急行军……走到女生楼的门口时,看见一个漂亮的女生正在朝里冲去,萧蓉先是咯咯笑出了声,继而喊道:“媛媛,等等我!”也跟着冲了进去……
这幕情景令我也笑出声来。
四下一望,在距我五米远的灯光下站着罗马,他也正在望着这好玩的一幕,然后回过头来:“你小子可以呀!这刚一来就加入到我校的乱爱大军中来了……”
罗马:你小子,睡不着了吧?
“瞧你这咖啡喝的——好忘情啊!都已经十一点了——末班车没了吧?到我宿舍将就一夜吧,刚好有张空床,床主是我们系一位名教授的公子,忽然得到了一个通过互换学生出国留学的机会,现正在美国读书呢!你就去睡他的床吧。”
我对汉唐说。然后我们一起朝着黑暗笼罩下的男生宿舍楼走去。
走到我所住的西南楼下,汉唐忽然不走了,站住了:“胖子,你那儿还有烟吗?给我一支!我没烟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半包天坛,摸出一支给他,再摸出一支给自己,然后再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给我俩一一点上。
“咱们抽完烟再上去吧。”他说。
“呵呵!你小子!是心情激动心绪难平吧?”我笑着说,“那咱就到这边来坐会儿。”
我们来到楼前空地的一把长椅上,坐下来抽烟。
“你们俩刚才跑哪儿去了?等半天不见来。”
“干好事去了。”
“什么好事?”
“男女之间的好事呗!”
“在哪儿干的?”
“就在操场北边的小树林。”
“那怎么干呀?”
“站着干呀!面对面站着……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一张嘴说话我就知道你还是个纯洁无瑕的小处男,恋爱总谈过吧?”
“没……没有。”
“那今天晚上就算是第一次了。”
“今天晚上?不算不算!也就随便聊了会儿天,主要是在说写歌的事。”
“你别太心急嘛!心急吃不着热豆腐!没有头一次谈就明确说这是在谈恋爱的,你这个头已经开得很不错了——至少谈得她忘了时间对吧?”
“你跟方媛啥时候谈上的?”
“一年级暑假,说起来也有一年半了——不过,我们不是谈上的,我们是搞上的,也不像是在……恋爱。”
“此话怎讲?”
“唉!一言难尽,改日再说吧。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把萧蓉抓紧喽!我实话跟你说吧,方媛头一回带我去她宿舍我就看上萧蓉了,当时我刚跟方媛搞上尚且没有另起炉灶的想法,到后来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你可要抓紧啊!说不准哪天我回心转意跟你争,哎!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可靠情报:萧蓉目前无男友,据其闺中好友方媛同学密报:她好像还没有跟谁谈过恋爱……”
我和汉唐在楼下的长椅上各抽了两支天坛聊了有半个钟头之后才摸黑上楼去了。
摸黑进了宿舍,听见同舍同学还在话语热烈地开着睡前的“卧谈会”(这可是我们宿舍的传统例会),我摸着黑将那张唯一的空床铺好,让汉唐上床睡觉。
躺下之后我跟他们聊了几句,上下眼皮便打起架来,很快也就入睡了——这肯定跟刚才在操场北边的小树林里美美地释放了一把有关,憋坏的身体得到了暂时的放松!
睡梦中我感到有人在我的身上掏来摸去,耳畔传来的是汉唐压低的声音:“胖子,你的烟在哪儿?我再抽一支!”
我在迷迷糊糊中把烟和火掏给他,心想:你小子,睡不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