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各地发生了太多的动乱。很多地区都没能幸免于难,柳白氏的娘家哥哥也来淇县这里避难。
“小妹,好久不见,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白家大哥也不等柳白氏说话便推门而入,进门的第一件事便是环视四周,扫视家中一切比较值钱的东西。
柳白氏了解自己的哥哥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投奔自己是假,企图搜刮自己家中的值钱物件是真,她心念一起,在自己哥哥抬脚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悄无声息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拐杖,白家大哥只顾着寻摸值钱的物件,完全没有留神脚下,一下子被绊倒在了地上。就连柳白氏都没有想到,他的反应竟然会这么大,幸好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又大又软的包袱,刚好垫在了他的肚子上,若是摔出了什么毛病,估计是会让柳白氏还有柳苏州和柳芝州照顾一辈子。柳白氏兀自庆幸,幸好没摔出什么问题。
“诶呀,大哥,您没事吧?”柳白氏面上一片殷勤之色,可心里却在冷冷发笑。柳白氏并没有要搀扶起大哥的意思,在大哥即将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时,她却忽然转身,去了桌案前给他倒了一杯茶,这茶也不是什么好茶,都是一些细碎苦涩的茶叶梗子,柳白氏对自己的这个娘家大哥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她一共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按理说,原本应该被寄予厚望的大哥应该是多为家族增添荣耀,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才对,可他自幼就被年迈的祖母宠坏了,只会吃喝嫖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旁的事情都是采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若不是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柳白氏才不会搭理自己这个毫无用处的娘家大哥。
“小妹啊,你这里的条件也太差了吧!”白老大从地上起身,弹去身上的尘土,对着自己的小妹一阵抱怨。
当然,柳白氏说话也毫不客气,她本来就对自己的哥哥没有任何好感,如今倒巴不得他赶紧走,以免对自己的儿子柳苏州的前程造成什么影响。
“那你现在就走吧!”柳白氏把手里的拐棍一扬,示意他现在就走。
白家老大自然是不肯,知道自己方才的一番话惹了小妹不快,她是爱面子之人,于是忙赔笑道:“我还没有见到苏州呢,大家亲戚一场,总得打声招呼吧!我可是他的亲大舅啊!都说外甥随舅,也不知道苏州这几年的变化如何。”
柳白氏心里隐隐不快,不满意他方才说得那句话,心想:外甥随舅,幸好自己教子有方,柳苏州的脾性还是和自己的二哥哥以及三哥哥比较相似,多亏如此,他才能在淇县的泗水亭当一个小小的亭长。不过想到这里,柳白氏心里更不痛快了,柳苏州虽有一番鸿鹄之志,可是他到现在都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亭长,若是被自己的大哥知晓了,指不定又会在心里如何嘲笑自己呢?
“芝州呢,怎么不见她?”原本他只是随口问问的,可这话在柳白氏听来着实刺耳。
“芝州嫁人了。”柳白氏的声音隐隐有些发虚,她在心里,心虚自己会落得一个苛待庶女的骂名。
“嫁人?”白老大在心里想了想,“算起来芝州的年纪应该还不到婚配的年纪吧,现在嫁人会不会早了一些,你是不是觉得芝州有些碍眼,所以才想早早将她打发出来,将家里的财产都留给苏州啊?”这是他的一番猜测。
白老大心里有自己的盘算,如果家里的财政大权和值钱物件都在自己外甥手里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他大可向柳苏州开口要钱,他是自己的亲外甥,即便多年不联系,可他也不会对自己这个长辈坐视不管,大不了掉几滴眼泪,继续装可怜,总之一定要让他同意才行。
柳白氏见他不说话,而是低头沉思,静想出神的样子就已经知道他绝对没安好心,而且心里一定是藏了什么坏的心思。
“你胡说什么呢!芝州也是我的女儿,有好的东西我自然也会想到她。”柳白氏白了自己大哥一眼,这话可不能让柳芝州听到,有关于她的身世,这些年来柳白氏一直隐瞒得极好,密不透风。
“我哪有胡说。”白老大摆了摆手,“说起来也真难为你了,让你一手抚养夺走自己一切的情敌的女儿,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现在要想打听到杨潇然的下落恐怕不是
可是事情偏偏就是这么不凑巧,两人的这番对话刚好被站在门外的柳芝州听到了,她不是故意的,因为今日是她归宁的日子,原本跟随她一同前来的田秀才去了市集为柳白氏排队去买她爱吃的,柳芝州归宁时还特意带上了婆婆亲手酿制的米酒。
她到时听到两人争执交谈,原本想推门进去的,可是在听到两人之间的谈话之后她不自觉的停住了脚,在门外仔细听着,终于她得到了答案,原来事情真如她所想,自己并非柳白氏的亲生女儿,她的母亲叫杨潇然,是养母柳白氏的敌人,自己的亲生母亲夺走了她的一切,难怪这就是她痛恨自己,苛待自己的原因。
想到这里,柳芝州心里油然而生了这样一种快感,原来柳白氏当年也是受人压迫之人,压迫她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果然这世上有冤冤相报这句话,因果报应似乎从来都是这样一个死循环,只是她不能允许报应就这样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柳芝州沉下一口气,继续听着屋里两人的对话。
“我早就把杨潇然的事情给忘了,芝州的母亲永远就只有一个,只能是我,我才是她的母亲,这点永远都不会变。”柳白氏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寒意逼人,而且有些瘆人,看得白老大头皮发麻,脊背上一阵凉飕飕的感觉。
自己妹妹的脾气白老大同样也是知道的,她是家中最受宠的幺妹,她的脾气也就只有在他那个早已死去多年的妹夫面前才会有所收敛,自己还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以免惹火烧身,自己寄人篱下,以后少不了有很多事情需要小妹和外甥柳苏州帮衬,还是别轻易得罪他们为好。
“是是是,谁说不是呢!算起来,你对芝州也是仁至义尽了,一把屎一把尿将她拉扯这么大,养育之恩大于天,我相信芝州一定好好报答你的。”
柳白氏嘴角挂着一抹清冷的笑意,不过在目光触及柳芝州送给她的泥塑小人时,眼神还是变得有几分柔和,在同一屋檐之下生活多年,有感情是真的,可也有恨啊!
站在门外悄然离去的柳芝州何尝不是如此?两位哥哥待她还是极好的,母亲呢?似乎就只有苛待,小的时候,即便是两位哥哥犯了错,和自己无关,可母亲总能将所有的过错归结在自己的身上,她真傻,还以为母亲只是重男轻女,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层关系在其中。她真是太傻了,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难怪,二哥哥总是会在自己受委屈受苛责的时候用那种充满同情和愧疚的目光看着自己,难怪他会对自己这么好,都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对不起自己!只有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情,才会用如此歉疚的眼神看自己。
她终于懂得为何养母急于将自己嫁人了,为了省钱,为了挣钱,为了将家中一切值钱的东西留给二哥哥柳苏州。她原本应该是备受宠爱的富家小姐,应该享受父亲的宠爱才对,可是这一切都被柳白氏那个心肠恶毒的女人夺走了。想到这里,柳芝州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染了蔻丹的指甲瞬间扎入了皮肉中,鲜血横流,点点鲜红落在了缎面绣鞋上。
鞋子是母亲给她绣的,她特意将鞋底纳得很厚实,这样走起来不会伤脚,不会感觉到疲惫,记得那一晚母亲将鞋子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哭了,而且是转过身,背对着自己偷偷用衣服擦去眼角的泪水,都是装出来得,一切都是假的。心里又是一阵怨恨,柳芝州发誓他一定要将属于自己的一切全部夺回来。
泪水模糊了眼眶,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来人冲自己挥手,他手里似乎还拎着一个东西,是田秀才,虽然两人结婚不过短短几日,可是柳芝州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真心,也许往后余生,自己能够依靠,能够信任的只有田秀才了。
“博元哥哥···”柳芝州有气无力地看着他的名字。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田秀才一脸的慌张,还以为柳芝州这是又受到了他人的欺辱,可看样子也不像啊。
面对丈夫的提问,柳芝州没有回答,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总不能告诉丈夫,自己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母亲将自己嫁给田秀才只是贪图他家有良田,家产还算丰厚,而所做的一切安排都是为了自己的二哥哥柳苏州以后能够有一个体面的婚礼吧!
若是让田秀才知道了此事,他一定也会将自己视为骗子,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宠爱自己了,柳芝州输不起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她不能再失去田秀才这个唯一的依靠了,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决定了自己的下半生,决定了她余生是否能够安度晚年。
“没事,只是我忽然想到了纪柔姐姐,心里不太好受。”这话是实话,只是说得场合和倾诉的对象不大符合事宜罢了。
“纪柔姑娘大度,应该不会在之前的事情上多做计较,过去的事情就让他们过去吧!今后有我呢,至于纪柔姑娘···你们也做不成姐妹了,很多事情想也没用,越想越后悔。”田秀才将爱妻轻轻搂在怀里。
柳芝州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是啊,有些事情想也没有用,最重要的是行动。于是,她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和田秀才回到了娘家。
柳白氏已经烧好了饭菜,是红烧肉,难得一见的红烧肉,柳芝州觉得养母所做的一切都是装给外人看得,在田秀才面前故作贤良,好让人觉得她是一个慈眉善目的长辈,想到这一点,柳芝州心里又是一阵发狠···
“芝州见过舅舅。”柳芝州冲着白老大深深施了一个礼,还给了他一盒上好的雨前龙井。
白家老大虽然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但还是改不了爱占便宜这样的市井气息,他在心里可惜,心想:如果这是一些白花花的银两的话,他的心里就会更加高兴了。
“真是谢谢芝州了,还是我外甥女好,这么有心,怎么不见苏州回来呢?”白老大抻着脖子看向外面,照理说,今日是柳芝州归宁的日子,按理说,柳苏州应该也在,可他迟迟不肯现身。
柳白氏知道这个时候儿子一定是在陪伴唐纪柔,连自己的亲妹妹归宁这样的大事都能忘记,柳白氏心里更是气不过了,可是碍于田秀才和娘家大哥在场,她将话和怨气都放在心里,迟迟没有发作,“苏州在忙,最近动乱太多,他需要处理公务,咱们几个先吃吧,不用等他了。”
柳芝州知道母亲是在撒谎,二哥哥的确是在忙,但是,却绝对不是在处理公务,于是冷着脸开口讽刺道:“哦?是吗?母亲怎么知道哥哥是在忙公务,而不是在陪伴纪柔姐姐?舅舅又不是外人,您又何必撒谎,大家迟早都是要成为一家人的,您又何必藏着掖着?”
话音落罢,在场的柳白氏和田秀才皆是一愣。田秀才频频向柳芝州使眼色,示意她不愿再说下去了,柳母和唐纪柔素来不和,这是整个淇县都知道的事情,她在饭桌上还说这样的话,摆明是在没事找事。
柳白氏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柳芝州会在这种场合说这样的话。
柳芝州是故意的,因为早些时日,母亲曾让田秀才代笔为白家寄过一封信,信上说明,柳苏州的婚期即将到来,是和一家姓陆的大户人家共结连理,她这么做只是想让娘家人能够高看自己几眼。
柳白氏知道柳芝州当众说出这件事,为得就是要让自己难堪,田秀才也听出来了,见这母女二人一副水火不相容的样子,于是用脚在桌下轻轻踢了她一脚。田秀才的面子,柳芝州不得不给,于是她又换了一副表情,不仅热情地招呼大家吃菜,还将柳苏州和唐纪柔之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白家大舅舅。
白家大舅舅难得听闻这样的趣事,于是乐得眉开眼笑。
“不过,我好奇,苏州为何会爱上他人?”
柳白氏终于找到了插嘴解释,为自己辩驳的机会,“还不是随了你这个亲舅舅,有了这么一个见异思迁的坏毛病。“
白家老大笑了笑,笑得有几分尴尬。这时,柳芝州又开口说话了,“还不都是因为母亲搞错了情况,哥哥喜欢的人根本不是陆逸瑶,更没打算娶她为妻,他啊,爱上了后来出现在这里的洞巴族人唐纪柔,纪柔姐姐人特别好,不单人长得好,心地善良,她啊,会得东西可多了,书法、字画还有刺绣。”
白老大点点头,“这也难怪,咱们家本身就是书香门第,你二哥哥喜欢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也实属正常。”
田秀才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芝州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提起柳白氏一向最讨厌的唐纪柔?
良久之后,柳芝州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纪柔姐姐和二哥哥都是能成就一番大事的人,不然母亲也不会默许他们的往来。”
白老大被桌上这碗香气腾腾的红烧肉吸引了,他只想大快朵颐好好吃一顿,根本没有心思再细听年轻人之间的风花雪月了。
柳芝州对着柳白氏笑了笑,饭桌上,只有她一人心里明白,属于她和养母之间的斗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