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你说什么是坏人啊?”十八岁的沈棠趴在阳台上看着远方天际的夕阳,身上穿的是杜仲送给她的白裙子。
坐在栏杆上的杜仲歪头看她,想了想说:“坏人就是,你觉得他坏,但他又不是坏人,你觉得他好,可他也不是好人,但是他做了坏事,危害到了别人,那他就是坏人。”
“坏人都是好人变得。”杜仲说道,一双剑眉高挑。
沈棠看着杜仲,满眼欢喜,沈棠最喜欢杜仲的眼睛,一双好看的眼睛好像能发光。
就像后来他们高中同学聚会,有人说起来杜仲来,都是这样说的:“啊,你说杜仲啊,那个男孩很好看呢,是个警察。”
他一身正气,像是古神话里的天师钟馗,除魔降妖,匡扶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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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终南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两个男孩一个女孩,都穿着校服。
陆终南眯着眼,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打开拿出一根,烟雾缭绕,他闭着眼回忆到了,那个男人,拿着枪对着他,他说:“陈杨,你回来!”
陈杨,你回来!回哪儿去?哪里都容不下他,他一无所有。
那天是下雨了吧?因为他躲在角落里看见了一袭婚纱的沈棠,她穿婚纱真好看,陆终南想到,可是那天她却十分狼狈,婚纱上都是血迹和泥水,像是跌落泥潭里的公主。
杜仲,为什么你死了还要来纠缠她?
“有本事你就来索我的命,我不怕你。”陆终南将烟头对准照片里那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子,男孩子的脸被灼烧掉了,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一个洞。
快要到圣诞节了,街上早早就挂起了圣诞老人和圣诞树,唐秋景也从外面买了一颗圣诞树来,嚷嚷着要沈棠去牵一条插板来插圣诞树。圣诞树亮起的那一刻,唐秋景拍拍手,自我陶醉:“这树真好看,我眼光果然不错。”
沈棠瞥了一眼,其实和普通圣诞树没什么区别,就是上面贴满了唐秋景的照片。
中午午休,沈棠出去买奶茶,她嗜甜,特别喜欢甜的东西。
在奶茶店的时候,遇到一个外卖员来取外卖,年纪轻轻的穿着饿了么的外套,沈棠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想起来,十月的时候,北京,墓园。
沈棠跟着他出了店,男孩转过身看她:“你有事吗?”
沈棠抿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支支吾吾说道:“那个,我们见过。”
男孩点点头,说:“我知道,我记得你。”
“那你……”
男孩“呵”了一声,开口说道:“那里躺着我爸,你呢?”
沈棠看着他,想起那天看见男孩的时候,他身上的那种倔强,沈棠勉强扯起一个笑,“那是我丈夫。”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沈棠怎么会忘记杜仲,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
其实在沈棠眼里,杜仲一直都是一个阳光,善良的男孩子,沈棠记得,那是沈棠八岁的时候,自己住的四合院里,突然转来一户人家,是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和她一般大的男孩子,小男孩瘦瘦高高的,有一对小虎牙,笑的时候很可爱。
来的第一天,杜仲父母忙着收拾房间,没来得及去和邻居打招呼,直到第二早上,小小的杜仲拿着一包五芳斋的糕团站在沈棠家门口,开门的沈棠妈妈,小杜仲将糕团递给沈妈妈:“侬好,给侬。”小沈棠就躲在慢慢背后看这个比自己高一点的小哥哥。
杜仲是上海人,搬到北京还是带着一口的上海方言。沈妈妈喜欢杜仲,常常做好了饭就叫杜仲一家来吃饭。
杜仲爸爸是个警察,职位迁申才来到北京,那是的四合院里,大家都共用一个院子,每天早上杜仲都跟着杜爸爸在院子里练拳,杜爸爸还在院子里的树上绑了一个沙袋,沈棠也去打过几次,有一次用力过度,沙袋荡过去又打回来,直接把沈棠打倒在地,沈棠刚开始还没有哭,杜仲跑过去拉起沈棠。
嘴里一阵血腥味,沈棠吐出一口唾沫,一团血色的唾沫里带着沈棠之前快要换掉的大门牙,杜仲和沈棠愣了几秒,然后沈棠脸一皱就嚎啕大哭起来。
后来沈棠的那颗门牙被杜仲用一个袋子装好,藏在了床下。
“为什么要把牙齿放床下?”沈棠问?
杜仲想了想,摸摸沈棠的头:“上面掉的牙齿要放在床下才能长出好的牙齿,下面的牙齿要丢上屋檐哦!这样牙仙子才会给你祝福。”
沈棠当然知道这些都是杜仲编的,可她却一直深信不疑,她像一个信徒,一直信着她的主。
杜仲他是一个满怀正义的人,他是人民警察,他是父母的好儿子,也是沈棠的丈夫。
那年七月,沈棠和他一起领了结婚证,在影楼照了结婚照,也是那年七月底,他们在酒店包办了酒席。
杜仲西装革履,沈棠一袭白色婚纱,沈棠的婚纱露出了一大片的美背,杜仲趁着没人,悄咪咪亲了亲她的背,沈棠害羞,躲了又躲。
就在离出场的两个小时前,杜仲接到一个电话,脸色一片铁青,他压低声音:“等我。”
沈棠在一旁不明所以:“怎么了?”
杜仲过去抱抱她,刮刮她的鼻子:“阿棠,我去办个事,一会儿就回来,好不好?”
沈棠有些不高兴,嘟着嘴:“可是我们的婚礼怎么办?一生就一次的婚礼哎!”
杜仲抱抱她,温柔地亲了亲,笑着说:“我很快就回来,真的会很快!”
“那要是你赶不及了怎么办?”沈棠问道。
杜仲想了想,说道:“昨天我不是忘记买你喜欢的兔子气球了吗?待会要是我来不及了,你先上去,我去给你买一大捧气球,到时候就说,我给我亲爱的新娘买气球去了,好不好?”
沈棠低下头,知道杜仲一定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她伸手和他拉钩:“那你一定一定要早点回来,我等你。”
“好,我一定早点回来。”杜仲起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来抱住沈棠:“阿棠,等我回来。”
沈棠点点头,催促道:“知道啦,你快去快回,记得我的气球!”
杜仲笑着吻了吻她:“好。”
后来呢?
后来?
“我不要气球了,杜仲你起来好不好?地上那么凉,我们回家。”一袭婚纱的沈棠在马路上哭到快要昏厥,“杜仲,你快起来,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时隔几年,仍然有人记得,那个红绿灯路口,一个英俊的男人,西装革履,胸口别着一朵花,下面一块红布写着:新郎二字。
“那个男人啊,过马路去买气球,买了好大一簇气球,结果过斑马线的时候,被一辆卡车撞了!听说说是卡车闯红灯!造孽哦,那么好的男孩子,骨头都撞碎了,气球飞了满天。”路边卖气球的老奶奶每次和别人讲到这都是一阵唏嘘。
“杜仲,我不要气球了。”
沈棠喝完奶茶,将垃圾丢进了垃圾桶,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嗜甜的呢?大概就是杜仲离开后,她每天都要喝一杯糖水,人生已经这么苦了,当然需要糖来调剂。
沈海寄了一些药来,沈棠打开,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然后撕了标签,还将那些五颜六色的颗粒倒进了马桶里,沈棠抬头想了想,拿出手机给沈海打电话:“以后不要给我寄了!我知道,我自己会看着办,你好好做事吧!”
沈棠将手机塞进口袋里,那手机里有两张手机卡,卡二是用好友宋婉兮的身份证办的,手机里的通讯录也从来不存名字,这是他们当警察的一些习惯,警察树敌太多,怕家人被报复,所以他们从来不存名字,以免手机落到坏人手里。
唐秋景又是早早就溜走了,据说是她爸妈来了,她去陪他们吃饭,沈棠自然是不在意的,她还是自己在店里包花,换水,剪花枝。
陆终南进来的时候沈棠都没有发现,直到他敲了敲她的桌子,说道:“给我包束花!”他的声音还是有些哑,音色很好辩。
沈棠抬头看去,陆终南穿了一件灰色的棉衣,今天戴了一副眼镜,看着倒是文质彬彬的,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白色羽绒服的女人,大波浪卷,画着精致的妆容。
“要什么花?”沈棠问道。
“还是一样的红玫瑰吧!”女人说道,她伸手挽住陆终南,整个人都快挂他身上了。
沈棠心无旁骛,帮他包好了花,递给他:“三百八。”
陆终南拿出四张现金:“不用找了。”
可沈棠还是从抽屉里找出二十,递给陆终南,他冷着脸没要,反而是那个女人感觉到气氛不对,拿起了零钱,轻声说道:“谢谢啊,花很漂亮。”
离开花店,陆终南一言不发去地上车库,女人跟上来,坐到副驾驶,轻声问道:“终南,你怎么了?”
陆终南抿着唇,一直到送女人回到家才开口:“以后就不用再来找我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你。”
女人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到他了,可是作为一个聪明女人,自然不会再去问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她也没指望陆终南能爱自己,油水也没少捞,好聚好散当然好。
“好,终南保重。”说着女人就靠过来吻住了他的唇,他没有推开她,也没用动,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林琼英打开车门,扬长而去,那束花就抱在怀里,她走到小区门口,将花丢到了门口的垃圾桶里,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陆终南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可她却还是动了情。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却当了真。
沈棠从楼梯上楼,楼梯间的灯是感应灯,沈棠轻咳一声,灯光亮起,沈棠轻手轻脚走上去,拿出钥匙开门,老旧的铁门上了锈,有些难开,感应灯熄灭。
楼梯间一片黑暗,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沈棠身后,沈棠来不及反应,就被来人扯到一旁,那人用了力,将沈棠抵在墙上,感应灯被撞击声弄亮,沈棠看见了眼前的陆终南,他身上带着寒气,沈棠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陆终南就将薄唇附上了沈棠的嘴唇,他的唇都是一片寒冷,沈棠在一阵惊恐中还没反应过来,她睁大了眼睛,楼梯间的灯光又熄灭,沈棠听见了屋中重重的叫声。
沈棠一手搂住陆终南的脖子,用力往下压,同时抬起腿用膝盖狠狠顶了陆终南的肚子,陆终南一声痛呼,捂住了肚子,在黑暗中扶住了一边的墙。
感应灯又亮起,是楼上的住户的回家,走到二楼时看了陆终南和沈棠一眼,一个好看的男人捂着肚子撑着墙,女人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什么情况?
住户上了楼,陆终南站起来,撑在墙上笑起来,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那是刚才沈棠咬的。
沈棠站在那里冷眼看陆终南,问道:“好玩吗?”
陆终南从口袋里拿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放在嘴里咬着,却没有急着点火,样子有些痞气,说道:“挺好的,我以前不是就最喜欢和你玩吗?”
以前?多么遥远的字眼。
沈棠指着拐角的楼梯:“快滚!”
陆终南突然上来揪住沈棠的衣领,他比她要高出许多,沈棠被迫抬头看着陆终南,他将烟吐到地上,面带怒火地说:“沈棠,你少欲擒故纵,老子没那个耐心,你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突然跑到南方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何不大大方方承认?让我猜你的心思有意思?你说呢,棠棠?”
沈棠推开他,一张脸因为生气而变得潮红:“你不配叫这个名字。”学生年代的时候,杜仲就是常常叫的名字。
“沈棠,你来坞城不就是为了查杜仲的死因吗?”陆终南瞪着眼睛看她。
沈棠一听见这个就和炸了毛的公鸡,上去抓住陆终南,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你是不是知道?”
陆终南佛开她的手,整理了一下因为刚才弄乱的衣服,还有刚才掉落一旁的眼镜,陆终南把眼镜戴好,又是衣服文质彬彬的模样,笑道:“这个不好说,得看你表现了。”
他笑起来,因为靠的近,沈棠才更能看清他嘴角的那道疤,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却带着一道疤,像是一个光滑的瓷器,上面突然多了一道裂痕,而肇事者,就是她。
“沈棠,我想要什么你最清楚,现在能帮你的只有我。”陆终南靠近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吻:“所以,别让我等太久。”
最后当然是以沈棠对陆终南的一顿毒打结尾,沈棠将陆终南打倒在地,居高临下看他,气的发抖,从嘴角挤出一个字:“滚。”
杜仲是被卡车撞死的,司机就是一个普通运输司机,他说是自己不小心把油门当成刹车踩了,沈棠查过他的驾龄,二十五年,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沈棠一度怀疑是卡车司机被人指使,故意来犯的案,不,这不是怀疑,这是肯定。
沈棠把那个司机打倒住院的第三天,那个司机就从医院的五楼跳楼自杀了,沈棠去查过他的身份,名字身份证都是假的,脸整过容,身体是故意吃药物增胖的,法医说过,那个司机原本应该是个特别瘦的人,是为了故意掩饰身份。
杜仲的死因还没有查明白,她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