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日前约130年，2042年
美国，华盛顿
地下管网某处，新世纪大本营
艾迪·卡兰基从一张板床上，呻吟着醒来。眼前模糊的影子渐渐清晰开来:他处在一个只有十多平米的空间，从靠在两侧石砖墙边的四张简易板床来看，这里算是休息室一类的地方。中间拼凑着几个旧木条箱，上面放着一把不知是何种型号的突击步枪和一堆弹药。
这是哪里？
他本想起来，刚抬起脑袋，一阵犯恶心，外加头疼的感觉让他停了下来。
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息下来。片刻的宁静却又很快被一阵门锁转动的声音打破了——是莎曼走了进来。她正穿着一身简约风格的紧身锁甲，上面的铁片斑驳暗淡。这种护甲放在古时或许能在关键时刻保主人一命，但在当今世界，这个东西只剩下一点观赏价值。
“醒了？”莎曼那扎着丸子头的脑袋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是哪？”艾迪一脸难受。显然他还没从那折磨中缓过神来。
“我们的地下基地。我们对抗棱镜之余的家园。”莎曼笑道。
“可真神秘啊——”艾迪长舒一口气。“或许我可以提问了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找我到底想干嘛？”
对于艾迪的一番炮轰，莎曼轻摇着头，“很抱歉，你现在还不具备知道一切的资格。”
他干笑着，“那A呢？”
“你是指那个救了你一命的女人吗？”莎曼有些扭捏起来，“她已经和我们失去联系了。按照她本人的说法，似乎有什么找上了她，她要去逃命了。”
艾迪探究到底的眼光扫在了莎曼身上。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一切？”
越来越神秘了不是吗？动机不明，身份保密，就连这个地方，都充满了谜。他开始在想，眼前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信赖——即使她把自己从棱镜的手里救了出来，但如果她不愿意把实情全部告知自己，那么他就得怀疑对方的诚意了。
“你马上就会知道的。”莎曼看了看墙上的电子挂钟，“会有人来跟你交谈一下，你可以借此机会知道你想知道的。可以这么说，我们不是他的代表。”
莎曼转身走到了门口，手抓在了把手上。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莎曼回头冲他说道，“我们是同一条战线上的，值得你信赖。好好休息吧。”
门打开，再被关上。留下艾迪一个人，品味先前的惊心动魄。
······
新世纪大本营会议厅，比艾迪·卡兰基的那房间稍微大一点。黑色的石砖墙尽显年代感，上面满是各种涂鸦和新世纪的励志标语，中间摆着可见锈迹的一张合金长桌，周围放好了十几张旧木椅，天花板上的一盏旧吊灯微微摇曳，发出微弱的光提供简单的照明。
“即使我们需要他，可把他随意安置在我们的基地，实在是个隐患。我害怕棱镜会通过找到他，顺带一举铲除我们。”
此刻，维吉尼亚·莎曼一边听着自己同伴，托比·昂斯的担忧，一边擦着自己平常挎在腰间的长匕。
听完他的担忧，她只是轻摇着头。
“他们想找到这里可不是容易的事。”她说道，“他们还是担心自己的脑袋不会在未来被我们砍下来吧。”
确实，敢在棱镜的眼皮底下建立自己的据点，也绝非是宵小之辈可以做到的。但在托比看来，盲目的自信也不可取。
“别太自信了。”托比坐在了一张椅子上。“我们没法对他抱以全部信任。”
莎曼咂嘴道:“谁知道呢？你也看到了，他似乎想不起来一切了。而且那个肖恩·伊文诺，天晓得给他打了什么东西。那女人说那是一种强化人体的生物细胞。至少是我的话，我相信他是棱镜的敌人，是我们的盟友。”
托比无言。莎曼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个女人的话我觉得不能全信。但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我们没法从一个失忆的人口中获取我们想要的情报。我们费尽力气，却只带回了一具没法开口的尸体。”
“就不能让他想办法恢复记忆吗？”托比对这奇妙的比喻不做评价，摸了一把自己的下巴。
“或许棱镜可以。”莎曼将匕首收好。“他们有着各种稀奇的发明创造，就如那个生物细胞。跟超级血清一类虚构的玩意差不了多少——就是有副作用罢了。”
即使现在科技发达，但人类现阶段对大脑的认识，还不足以让人可以重拾失去的记忆。
“不可能把他又拱手让回去吧？”托比笑了笑。
“让我们的老大，来定夺吧。估计也快到这里了。”莎曼说道。虽然这么说，A的请求也一直徘徊在自己的大脑里，不肯离去。正如她所愿，即使新世纪不要艾迪，她也会把他妥善安置的。
毕竟他是一个受害者，自己没法忍心把他丢在外面，等棱镜把他的价值榨干，再宣告他的死期。
她的良心做不到。
会议厅的大门咯吱响了下。一个蒙着脸，戴着一副护目镜的瘦影出现在了门口。莎曼认识那人，里斯·马第西，同自己一样也是新世纪的忠实战士。
马第西摘下自己的护目镜，那凹陷的眼睛里嵌着十来条血丝，一副颓废的神情着实吓了两人一跳。
“哦，天啊。”托比叫道，“你是晚上嗑药磕多了吗？”
“只是一晚上没睡而已。”马第西揉着眼睛，抽出桌子下面的一张木椅坐了下来。“我听说等下要开会是吧？”
“欢送会什么的。”托比说道。
马第西趴在了桌子上，挥挥手说道:“好极了，等下开会了叫我。在棱镜的公司外面蹲了一天了，骨头都快——”
那只手垂了下去，此后他再无动静。莎曼摇摇头。“睡得真快。”
托比似乎听到了很轻的呼噜声。怕不是先吃了安眠药进来的。
“应该就我们几个有空来参加会议了。把艾迪·卡兰基叫过来吧。”托比掏了掏耳朵。莎曼点点头，刚走到门口，艾迪茫然的脸从拉开的门缝里探了出来。
“这地方可真大啊。”艾迪笑着咳两声。
“我刚刚还在想怎么请你过来，是请你来还是捆着来。”莎曼双手抱在胸前。
“这倒不必了。”艾迪走进来别上了门。“事实上，我喜欢礼貌一点的方式，比如请我吃根棒棒糖，好甜言蜜语。”
“这笑话不冷，也不好笑。而且也不算什么笑话。”莎曼冷言道。
艾迪嘟起嘴，“比起这个，我还是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打算告诉我所有？”
远处的托比斜眼相瞪。
“我在刚才就已经对你说过，会有人跟你说明一切的。”莎曼抽出一张椅子，“请吧，艾迪先生。他就快到了。”
话音刚落大门被拉开，一个戴帽蒙面的人慢步走进了会议厅，接着走到了最里面的位置，安然坐了下来。艾迪看不见他的面貌。
“向你隆重介绍一下。”莎曼的眼光灼热起来，“这位是我们伟大的领袖，御袥·弗明雨。他会和你谈谈。”
说到就到了。
艾迪勾起嘴角，却没有什么笑意。眼前这个把自己脸遮严实的人，正朝着自己看。从那双求知般的眼神，他可以看出其对自己得好奇，顺带有面对陌生人本能而生的警惕。
御袥抬起头，又瞪向了一旁站着的莎曼两人，两人一愣，赶紧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莎曼顺便将睡死过去的马第西拍醒过来。他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
“尊敬的客人。”御袥开口了，是个男人，刻意压低了嗓音。“怎么称呼你？”
“艾迪·卡兰基。”艾迪回应道。
“好吧，艾迪先生。”御袥的好奇一闪而过，眼神变得尖锐起来。“让我想想，我们该从何处开始我们的交谈呢——”
御袥忽然又闭上了眼，作沉思状。
真怪啊······
艾迪在心里嘀咕着，一边等着御袥的回话。半晌的功夫后，御袥猛然睁开了眼，拔出自己风衣下面的一把锃亮的砍刀，显然是刚磨过，刀尖横在艾迪的面前。
艾迪的胸口一阵沉闷，脸上却波澜不惊。其余的人则在心里咯噔一下，马第西的困倦一时全然无存。
御袥站了起来，刀的寒光从他眼前闪过。“我想了一下，你没法向我证明，你不是跟棱镜一伙的。对于我不信任的人，我的原则一般是······除掉。”
“事实上，我也是受害者。”艾迪笑着站了起来，一副坚毅的表情，“自肖恩·伊文诺露出了丑恶嘴脸那一刻开始，我才明白了许多。”
“有意思。”御袥说道，“告诉我，你都明白了些什么？”
“我不过是他们的小白鼠而已。”艾迪说道。“就跟你们一样，不也是一直在找我吗？”
御袥呵呵一声，“那是我们成员的个人想法，不代表我的。即使你像他们所说，掌握着很多跟棱镜有关的重要情报，但我有权利对这些情报的来源表示质疑——甚至说你。”他的砍刀又上抬到了艾迪的鼻尖处高。
艾迪攥紧了拳头。
“我不太喜欢有人用刀逼我说话。”他捏紧了两只拳头，手背上几条青筋凸起。
“除非告诉我一点有价值的情报。”御袥似乎在笑。“艾迪先生，这样有利于我们继续交流下去。”
“实际情况是——”艾迪顿了顿说道，“我没有任何你们想要的情报，我自己是个失忆症患者。”
御袥扭了扭脖子，手中的砍刀搭在了自己肩上。
“今天在座的这几个，都会为你今天的死期做个见证。艾迪先生，你没有交谈的诚意——我也不能让你出去，把我们的秘密泄露出去。现在，外面可都是棱镜的眼线在打探你的消息呢，你一出去，这里可会被炸翻天。”
莎曼连忙起身劝解：“等等，御袥——”
艾迪大笑几声打断了莎曼的话。“如果你想杀我，御袥先生，你早就会在门口一刀砍翻我了。”
艾迪坐了下来。“仅凭你需要的东西没有了，就打算灭我口这一点，要是传出去，恐怕你的名声，到时候就不好听了。我死无所谓，但是没了追随者投靠你，你只是只妄想遮天的小鸟，推翻棱镜不切实际。你需要的，是真心的盟友来与你一同成就一番事业。”
艾迪没有回应，两人再无动静，只是对视着，一种微妙的感觉让在旁的观众心率失衡。
半分钟后，御袥慢慢收起了砍刀，坐了下来。他缓缓吐了一句话：
“你很有趣。艾迪·卡兰基。”
“这算是夸奖吗？”艾迪挑了挑眉。这番轻蔑的动作御袥似乎并没有在意。
后者继续涛涛不绝的开口：“正如你所说，我需要一个好名声，以此来维持我的队伍的继续壮大。但我们也需要有价值的情报，来为我们的下一次行动起点指导意义。说真的，我听起过莎曼对你实力的肯定，我也想诚挚邀请你加入新世纪，一同推翻棱镜的阴谋。”
艾迪有些纠结着问道：“能否先告诉我新世纪到底算个什么性质的地下组织？”
御袥微然一笑。
“新世纪······”御袥的眼皮跳动了两下，“是棱镜的对立面。在我知道棱镜干的勾当之后，我就知道这种反抗趋势的必然——我只是......先人一步，白手创建起来一支队伍罢了。这种事情，是迟早的。”
“棱镜到底有什么阴谋？”艾迪接着问道。
御袥没有回答。
“你也没有诚意。”艾迪反讥道。
两人旁边的一众人开始焦急起来。这场谈话又一次陷入了僵局。莎曼本想试图打破这可怕的沉默，但御袥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
“根据我们现在极度不完整的情报显示，棱镜正在秘密制造一种装置，用途不明。当然，或许还不止这些。”
他本不想给这个身份是谜的男人透露情报，害怕他将自己知道的一切泄露出去。但奈何，这个人身上确实有着他们不知道的东西，能用来丰富自己的情报网，他便能掌握这场隐秘战争的主动权。胜利的天平将向着他们倾斜。
至少，他一向相信手底下这些志同道合之人的话：艾迪人得留下。那些被他丢进大脑角落的东西，自己自然也有大把时间去捞出来。可这样的话，就得拿出点诚意了，即使诚意看起来不够。
艾迪点点头。对他来讲，新世纪也并非那么不堪。反正现在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有很多东西，是他需要加入新世纪才能知道的。从长远考虑，这是找回自己记忆，理清棱镜为何抓住自己不放缘由的大好机会。但莫名的恐惧感，让他难以启齿。
“也许我可以考虑一下。”他应付道。他还需要时间思考：组织好成为这个疑云遍布的组织成员时应作的自我介绍，还有考虑好将来的退路......诸如此类，慎重点是极好的。
“下一个问题，”御袥思量着说道，“肖恩·伊文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我听莎曼说，你被注射了一种生物细胞？我希望你能诚实的告诉我，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事实上，我并不清楚你所说的是什么。”
那是艾迪的实话。他看向了莎曼，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A告诉我的。”莎曼轻声道。
御袥听到，来了兴致，原本皱着的眼角一下子舒张开来。“看来你还有一个同伴啊，艾迪先生。”
艾迪摇摇头。“不能说是同伴，但是她救了我。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看来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御袥说道。“那她人呢？”
艾迪摊摊手表示不知。这也是实话。
“好吧，先抛开这些东西。或许我们该谈谈你关心的问题了。”御袥做了个请的手势，“你想知道什么呢？”
艾迪犹豫了一会儿。
“我的过去。”他说道。
御袥哈哈大笑，“艾迪先生，你这个问题可是把我难住了。很抱歉，我并不知道你曾经有怎样的过去，我相信......”
他望向莎曼等人，见到否定的摇头后继续说道：“他们也不知道。”
艾迪干笑几下，然后面带忧郁。
“艾迪先生，其实我有个很好的提议——”
御袥咳了几下，然后继续说道：“你加入我们的组织，对你我都有好处。你可以借我们的资源来调查你想知道的一切，而我们可以用你的调查来获取有关棱镜的情报。一举双得。我觉得，你有那个实力。”
艾迪白了他一眼，“你太抬举我了，先生。但你说对一句话，我们都是棱镜的敌人。我也有很多我想弄清的事情。”
御袥的眼神中多了热切的期望。“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自愿加入你们的组织。”艾迪站了起来，既然人家都说到这个份上，直接顺水推舟还省去了一堆无用的客套话。
御袥腾地站了起来，两人目光对视。
“很好，欢迎你的加入，艾迪先生。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御袥伸出了手，艾迪笑着点头，握了握手。
御袥可真是个怪人，他这么想道。先前还刀剑相向的他，现在又向自己抛出了橄榄枝。在往后的日子里，每每回想起这握手言合的一幕，自己着实感到一丝怪囧，如果非要总结的话，三个字就足够了：
尬与怪。
“欢迎我们的新成员吧，在座的各位。”御袥高举自己的右手激动的说道。然后是不太响亮的掌声。莎曼原本提到嗓子眼处的不安，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她得以松一口气。其余的人见没什么大事要发生，也是放下心来。
掌声息去，艾迪随后开口道：“对于你之前所说过的问题，我有一个提议。”
“愿闻其详。”御袥严肃起来，生怕听错任何一个字词。
而艾迪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话：
“肖恩·伊文诺的研究记录，或许可以为我们将来的行动，提供必要的指导。”
他的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隐约呼喊自己：
该去拜访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