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二年,这时距离北原之战已过去了整整一年,新帝自去岁也在这个乾州城登基称帝,先帝虽然走了,但可惜不是好走,好的一面是,先帝毕竟走了。
皇帝的死分两种:好死,飞死。这看起来与寻常百姓并无二致,但还是略有不同,好死,大家都安乐!飞死,即祸乱而死,那就得有人来为这个飞死埋单了。
毫无疑问,首先最该埋单的是亲卫林东阳,这个一等一的高手,竟然带着先帝投奔火海,这不是弑君是什么?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但是皇帝就是跟着他烧死的,他就是第一凶手。所以,他的家人,他的党羽,他的亲朋,都要细细的审,慢慢的问,要端出底细,挖出于隆帝国不利的任何人。
其次,当然是那些支持过先帝去北原的人,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贵胄勋官,一概下狱,选对路的,自然还能出来,选不对的,大约是一尺白绫就足够了!
贵为帝国第一凶手的林东阳林大将军,当然是万人瞩目,正如骄阳在天,不可不视,又不可视。他既然死了,他那个隐隐然帝国未来第一女子之谓的宝贝闺女,当然是首先成了唾弃的对象,而且简直是群情激昂,恨不能立即亲手拿来是问才好!
每个人都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因为他们都是为了帝国着想的好官!可是,这样的好处哪里到的了他们手里,这样的大案,要案,一不小心,也会跟着掉脑袋。当众官员能够清醒的明白现实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们又暗自庆幸,表功的机会不能让给别人,于是弹劾林大将军以及他那个明珠般闺女的奏折,如雪片般提前形成了严冬的胜景。
林大将军的闺女果然不是一般人,即便是上峰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仅仅去了数十顶尖差役,还特意增派了一百禁军加两个羽林将军,但愣是让她给跑了。这虽然让人诧异以及足可以又心平气和的接受“虎父无犬女”这个传统,但还不是最让人诧异的。奇特的地方在于,她竟然闯入了皇城,差点打伤了正与百官议事的新帝。
成何体统?那些朝堂的官员们一边愤愤不平,一边又在察言观色的看着左枢的神情。右枢当然也在,但他们只不过是看看右枢在做什么而已,而这个观察的唯一目的,也只是要从右枢的行事中找出不妥的蛛丝马迹,以便在需要时奏上一本,也算是对左枢,哦,不,是新帝尽忠,如此恪尽职守的好官,新帝当还满意?
她当然不会得逞,这里可是皇城,虽然与沦陷在叛军手里的帝都相差甚远,可是守卫皇城的布置,那是不逞多让的。
一个小小的姑娘,你就算是武功高深的林大将军的传人,你起码还不是林大将军,更何况他本人都只怕做不到皇城内妄为!
没有人担心真的会发生什么,所以,每个官员都看起来拼了命一样在试图保卫新帝,同时,又兼顾着随时可以拱卫左枢,这是一个特别好的表现机会,有的官员甚至庆幸今天的朝会没有请假,顺带着看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姑娘多了几分感激:舍己为人的好人呐!
至于右枢,那里倒是一刹那间变的空落落的清净,人都拱卫新帝和左枢去了。从拱卫者们的角度看去,此时的右枢十分像是一棵依然在倔强活着的千年古树,消瘦的身体十分让人怀疑能不能撑得起来这身厚重的官衣,而苍老的面容上布满了树般的皱纹。
早死早托生!拱卫者们对着右枢发出内心的叹息,这很像是良好的诅咒祝愿,前提是:充满了善意!
小姑娘再美,在这个威严的朝堂中,也不容绽放,一切的生机,都是对于威严的亵渎!于是花儿枯萎,奄奄一息。
对于她能在朝堂的精妙阵法中活下来,多数官员都能接受这个实际,毕竟,她是一代天骄般的人!哪怕她是个女孩子,这一点的确不容抹杀和否认。像她这种人,总是不肯低头,好处自然是比较强,坏处是太强了,就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了。另一个好处自然是,这种人很不容易死!无论怎么样,都像是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以各种各样的形态存活着,而这一点,正是所有官员们最讨厌的,因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阵法中的这个几个高手显然也是投机取巧之徒,竟然趁她被阵法所伤时,废了她的功法,看着她七窍流出的黑血,再不懂功法的官员们也都看得出来发生了什么,更何况,帝国尚武的风气还在,这个朝堂里的多数人还有几把刷子,当然,之所以平时还要花时间练练,也是为了关键时刻自卫!毕竟,战争,大大小小,从来没有停止过!他们熟读历史上的那些发生的事,人呢,不仅仅要有脑子,还要手里有活才行。
新帝并没有震怒,也没有什么异常,好像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轻轻说了一句话:“三司共理!”
刹那间,那些年龄大些的官员,掩埋在历史尘埃里的陈腐记忆中仿若被拨开了一丝,里面有那么点先帝的模糊印象撩拨了起来。但这微弱的亮光刚刚浮现,就被一阵阴冷敲打了个七零八碎。看不出来左枢有什么不对,他在那里很沉静,也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众官员分明觉得一股寒气从那里油然而生,若冰封千尺!
那些官员小心翼翼的把尘埃重新掩埋起来,看上去这些陈腐的地域从来没有被触动过,完美!
右枢仿佛睡着了,在新帝转身离去的刹那,右枢艰难的弯下了背,双手交叉,向着新帝的背影庄重的一揖!而后,艰难的直起背来,看也不看这一切,转身离去。众官员明明觉得那背有些弯,那身体有些颤抖,但怎么看上去就是这么直呢?
林大将军住的地方很简陋,并不大,而且是在平民区。林大将军以及她的这个宝贝闺女,加上一个老太婆管家,以及一个丫环住在这里,老太婆和丫环早就已经不知所踪了,倒是这个闺女守在家里等着这些拘捕者来一般。
所谓的抄家问罪,除了搜罗出来十几件先帝御赐的宝物,几百两银子,别的一件贵重物品也无。让这些拘捕者第一次见识了什么是抄家!
如此先帝亲随的大将军,不要说薪俸,单单是先帝念其功劳屡次赏赐的金银财宝就不计其数,区区一个陋室,几个仆人,那大批的财宝都去了哪里?
坐在院子里的大将军千金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这些拘捕者们心下各有算盘,也不去问她,径直又把小小的陋室掘地三尺,累的半死什么也没挖出来,气急败坏的就要对她动手。
其结果就是有的上天,有的入地,有的破门,有的进壁,仿佛蒲公英吹散的种子随机满步。
“犯人林林,你知罪吗?”刑部尚书精神抖擞的问道,颇不像寻常官员拍个惊堂木树立威严。
“要定什么罪,悉听尊便,不需多言。”林林淡淡的站着道,刑部尚书仿佛根本没看见她是站是跪。所有的人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因为,这是敢闯入皇城打皇帝的人,对,应该是图谋行刺新帝,跪不跪,好像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了。
“定什么罪,那是看你交待了什么,年纪轻轻,林大将军在世,也必定喜欢你活的好好的,你要好好想想,你尚且年轻,莫不要被那些老奸巨猾之人所蛊惑!讲出来,幕后主使,你就能活!”大理寺卿和颜悦色的提醒道。
林林沉默不语。
“本官这个刑部,别的本事没有,只有一样:什么刑具都有!你要不要挨个试一遍再交代,还是说你现在就交代清楚?”刑部尚书继续道。
“你们不必费口舌,本姑娘一人做事一人当,父亲大人走了,本姑娘也没有幸存之理。”
“果真是不识得我刑部,今日就让你开开眼!”刑部尚书道,“刑具何在?”
一部部刑具抬了上来,堆了满满一大堂。
“如何?”刑部尚书看着林林道,这个虽尚未完全成年,但已经很高挑的姑娘此刻显得如此虚弱,他犹记得朝堂之上,她已若飘零,今时还能活着就算不错,这些刑具,就不知她能不能撑得下去了。他也是念佛吃斋的,本着大慈大悲的心,他要再给她一次机会,要不然等一会,可就不是他说了算了,这些刑具就像是吃人的老虎,任凭你多英雄好汉,一时三刻,便也能白变黑,水变火了。更何况,这是一位小姑娘,父性泛滥也未可知!
“难不成本姑娘怕了你们这些三脚猫不成?”林林明明身体虚弱的不成样子,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却总是觉得铿锵有力。
“哼!不知好歹!”刑部尚书金刚一怒上心头,恶向胆边生,此刻佛祖菩萨统统忘了个干净。
“上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