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县河口这个地方不知道是哪一家的那个管事,偷偷带着家眷跑到了棘浦县,分了地,热火朝天的侍弄起来。
他原本就是农户出身,只因没了土地,最后就找了这个管事的活。现在在庄稼地里滴出来许多汗,他仿佛浑身充满了力气,又回到了个那个满心踏实的时代。他现在连大老爷的威胁也不在乎了,因为他在棘浦县!
他的那位大老爷现在气呼呼的站在太安县河口冲着棘浦县怒骂了一阵,他一点也不想踏进棘浦县,一脚也不想。
他现在要收拾烂摊子,因为管事跑了之后,那些雇农全都跑了,跑到了棘浦县。
这庄稼眼看要收割了,需要人啊!
现在太安县别的不缺,就是缺雇农,凡是跑这里当雇农的,最后全跑到棘浦县去了,更没奈何的是棘浦县特别大,一个县足顶的上两个太安县,用不完的地。
太安县令换了人了,上一任县令想尽了办法调离了,因为他不想再跟棘浦县挨着,跟狮虎做邻居是要勇气。新来的县令显然已经有高人指点,来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棘浦县写了一封信,充分表达了和睦之意,看这架势,只要棘浦县不把他的县衙拆了,其他悉听尊便。
大老爷已经把情况上报给了他的上司,他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正在“爷爷”书房里候着。
这位上司正在等着“爷爷”的惯常操作,像这种情况,“爷爷”会把信一扔,然后吩咐动手,“爷爷”怕过谁?
但是,他现在看到“爷爷”把信轻轻放到了桌子上,道:“人跑了,就从别的地方找啊,满地都是要饭的人!”
他有很好的素养,无论内心里多惊诧,但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如水。
他慢慢的退出了书房,而后写了一封信,寄了回去。
他的下属的下属的下属,那位大老爷,正在家中读着这封信。当读完后,他安排管家,带上人手,招募雇农去了!庄稼,总是要收的!
秋风起了,万物萧杀的季节正在来临!
当帝国剩余的军镇在增强军队的同时,神山部,涂陀部,冕雷部当然也没有闲着,他们在五镇经营数年,部族上马既是战士,满族皆兵,其中精锐的骑兵就达一半以上。养马,需要良好的大片草原,三部完全控制了北部的大草原,天然养马之所。
与此相应的,帝国诸军镇失去了养马场,只能饲养有限的战马,一个军镇能有的战马不过万余,剩余皆是步军,这机动性上差距极大。这还仅仅是像关西,武右,禹南,岭西,安北这样地处西部,还拥有一定的小片草原,而养得一批战马,至于帝国南部诸军镇,本就是山岭纵横,河水众多,战马更是少的可怜,不过数千。
这其中安北、岭西,犹在关西以西极远处,这两处军镇所辖地域广阔,人口稀疏,军兵数量极少,不过两三万,且这些地方戈壁居多,没有什么草原养马,皆是从帝国以西购买一定数量的战马。因这两镇距离帝国向内的板块实在过于遥远,战事根本未曾波及两镇,但两镇也极难回援,基本就是在当地驻守。
启元七年秋!
涂陀部南下与神山部汇合,直接越过了关西,向着武右而去。
而位于临东的冕雷部分兵向着平章施压,平章的后边,就是它所卫戍的新都!
讨逆大都督范禛,原则上,他现在可以以讨逆大都督的名义节制各军镇,可是,这些节度使们各自为政,远在地方,谁又听他指挥?
他已经从军数十年,几乎都是在军营里度过。故都与新都的风花雪月都与他无关,甚至他的孩子们,他也很少见到。每当他回到都城,他的心立时就飘向了那些旌旗和战鼓,飘向了刀枪与战马。
有的人习惯了某种生活,他就不喜欢改变向另一种。范禛就是这种人,人间的诸多喜乐与他无缘,他唯一的乐趣就是每日听着号角与兵士操练的声音。
但数十年的生活,说不变,也许一成不变,但是当某一天说变的时候,就会奇特的不由自主的来临。或许是上了年岁,他站在军营了,忽然有些想念都城,想念都城的家,想念他的孩子们,还有为他操持了这么多年家事的妻子。
现在,他必须把这些心思收回来,因为一场对帝国来讲,举足轻重的战役正在打响。
帝国承平日久,当然,这是相对而言,局部的小战争还是时有爆发,他是为数不多的,有着丰富的战争经验的老将。没有什么比战争更锻炼人,当一个人经历了许多次战争的洗礼,那么他甚至已经天然的懂得了打仗。他现在是帝国的依仗,他的后方就是新都,新帝把所有的重托都给了他,他的前方就是山铎三部叛军,他就站在这个关键的点上。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任这大都督的高职,可谓是位极人臣。
因此,他更要小心翼翼,他的一着得失,事关天下!
范禛看着行军图,神山部与涂陀部已经跟武右打上了,冕雷部时不骚扰平章,他知道这是冕雷部在牵制平章。看山铎的意图,要快速拿下武右,而后独留一个关西,来个瓮中捉鳖,关西不战自乱。拿下关西,西部的岭西、安北,兵力稀疏,很难抵抗他们,若是继续西进,将拿下这两镇,到时候,整个北部都将被山铎控制。
决不能让他们打下武右,拿下武右,相当于失去了整个北部。
但是,经验丰富的他,立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假设神山部,涂陀部攻打武右是假呢,声东击西,是为了冕雷部攻打江南呢?
平章不可能打,这里集结了重兵,因为后边就是新都,退无可退,他们将面临重军的拦截与围攻。
那么江南,地处东部,平章卫戍新都,不可能分兵前去救援。而一旦主要兵力被牵制到武右,冕雷部南下攻击江南,江南独自应对,能够坚持多久?
且帝国动荡,周边那些邻国蠢蠢欲动,南部三镇本就力量薄弱,自是无法抽兵来援。
帝国的谍报系统近年来被山铎破坏严重,至今未能得到山铎三部的真正实力,一个偏差,可能就是一场战争的胜负手。但山铎集结重兵攻打武右是显而易见的,三十万大军正向那里进军,若仅仅关西和禹南去支援,只怕会被打散。若他的讨逆大军也去,就剩下江南自己应对冕雷部了。
而且,一旦江南被攻下,新都同样失去屏障,他的讨逆大军势必回防,这样就剩下关西,武右孤悬西部,除非放弃安北、岭西,令安北入关西,令岭西入武右,这样才能扛得住山铎三部的攻击。
平章距离新都并不远,范禛立即写了三种作战计划送往新都,呈送新帝。
第一种:主战场武右道。缺点是,一旦叛军攻下江南道,新都防务空虚,讨逆大都督府大军回防,关西道、岭西道将面临神山部与涂陀部的全力攻打风险,致使北部失守。
令安北道、岭西道出兵朔阳道,攻打涂陀部本部。
令关西道南下,与讨逆大都督,禹南道,武右道围攻神山部与涂陀部联军。
令平章道坚守,卫戍新都。
令江南道务必坚守,直至武右道战役结束。
第二种:兼顾武右道、江南道,放弃西北疆域防务,这个很可能变成长期僵持。
令安北道入关西道,而后南下与关西道汇合。
令岭西道入武右道,汇兵一处。
令关西道南下,与禹南道、武右道袭扰神山部与涂陀部联军,但是不做正面主力决战。
令平章道坚守,卫戍新都。
令讨逆大都督府大军驻守平章道,兼顾武右道、江南道战事。
第三种:兼顾武右道,江南道,不放弃西北疆域防务,缺点是很可能神山部与涂陀部全力攻打武右或者围攻关西道,致使北部失守。
令关西道南下,与禹南道、武右道袭扰神山部与涂陀部联军,但是不做正面主力决战。
令平章道坚守,卫戍新都。
令讨逆大都督府大军驻守平章道,兼顾武右道、江南道战事。
这个三个作战计划现在正躺在新帝书桌上,殿里只有左枢,右枢,侍中,中书令,兵部尚书。
新帝登基已经七年,说是新帝,其实他已经当了二十七年的皇子,十八年的太子,而今是七年的皇帝。四十余年的皇子,太子生涯,让他处处如履薄冰,而今这个皇帝,是天子,是天下第一人,是一言九鼎的帝君!但,名义上的第一人,有什么意义呢?
那些兵啊,现在都不在他的手里,因为需要打仗,但是他不是将军,他不能带兵,那么他只能带将军,可是这些将军们,将在外君命不受!
他想起更前朝那个伟大帝国的开国帝王。那位帝王的大将军能征善战,手下兵多将广。于是,他找来大将军,要问问他这个帝王能带多少兵。大将军是个实在人,说陛下最多能指挥十万兵。帝王有点不乐意,人即便知道自己的短处,也总希望它变成长处。但是帝王胸怀,不能与手下的大臣一般见识,于是帝王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大将军指挥的兵士比我多啊,怎么还会跟着我?大将军这时才隐约知道陛下的心思,于是说陛下善于指挥像他这样大将,而且是上天赐予的,不是谁都能做的到。
所以啊,身为帝王,能够指挥大将军们,不就证明帝王的能力了吗?而且还是天命所归!
既然如此,那么如果大将军们不听指挥了,那说明什么呢?帝王无能,还是帝王无天命?
所以,大将军们只有听指挥这么一条路可走,而且,万一不听指挥了呢?
而历史上这位大将军,最终没有善终!
兵权,帝王与大将军们,在这个对立面上天然的站在了生死两边!
先帝留下了个大大的烂摊子,在新帝的眼中,烂摊子并不多,叛军无所谓,国乱无所谓,权臣当道无所谓,各怀心事无所谓,其实只有一个烂摊子,一个很可谓的烂摊子:节度使!
因为他们拥兵自重!
不过他不怪先帝,没有先帝,也就没有他而今的帝位。怪谁都没有用,烂摊子也不怕,他有信心重振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