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我决定命运的意识,而,实际上,命运却总是被一些其他因素左右着。当然,这种其他因素左右,最终回到原点上来,又是最初每个人选择的结果。如此,看来,想要命运操之己手,并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
六百人的队伍一字排开,与山铎联军对垒着。
这个铁桶阵并不打算改变阵型与挪动,它将继续如此下去,像一个圆盘在巨大的平面上移动。外层有一圈花边,那是穿着各种衣服的百姓。
“许桃,这些是你的那些乡邻们吧?”
“樊天罡,伍三斗,看看这些人你都认识吧?”
只有陈奇泰和周先雨的家人乡邻,不在叛军的控制区内。
数十人被推到了两军阵前。
他看到一个老人,孤苦一个人,许桃那时经常给他送饭吃。他看到一个中年书生,许桃没有钱读书,这个中年书生免费教给了他一些字。他看到更多人!
“想要他们活,你们就投降,每人赐金千两,许桃封节度使,其他人封刺史!”联军阵前,二十名军士高声齐喊。
封刺史,刺史是真正的地方高级官员,隆帝国不过数百个。他们就像一根根挺直的柱子,支撑着隆帝国的生存与发展。
现在就有个一步登天的机会摆在面前!
节度使更不必说,整个帝国不过十五军镇!
“如不投降,这数万人全都得死!”联军二十名军士喊道。
这是赤裸裸的拿着外圈的数万人的命威胁。
对面没有答话,但是有人动了,一人一骑!那匹战马在不快也不慢的向这边奔来,他的头盔黑中有一圈白。
许桃单枪匹马的出了来,他知道,本方再不答话,这些百姓中就会有人人头落地,以增强威胁。
所以,他出来了。
十余万大军就这样看着他,单枪匹马的走向联军,越来越近。周先雨在后方阵线,看的紧张至极,这可是主将,深入地方射程,很是不妥和危险,但是他相信许桃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许桃就这样骑着马,相隔数丈,立于联军阵前。所有人全都看着他,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对于联军来讲,最大的判断可能就是:他是来谈条件的!
“哈哈!”许桃忽然笑了,笑声震天,惊的战阵里的马纷纷嘶鸣。
此时,联军志在围杀这支军队,两军只不过离了两箭之地。
联军兵士中,站在最外面一层的阿颜骨是个年轻壮实的小伙子,但是他已经参加了自起事以来的许多场战斗,生死之间,他已经知道了站场是什么,生死是什么。
他拿着厚重的大盾,几乎把整个身子都遮住了,只留下一个头,也是遮住了大半个,露出眼睛看路。他的前边是一个佝偻着背的隆帝国老者,此刻,他手中的长枪,随时可以把这位老者刺出一个窟窿。他看这位老者时,就想起来家里的爷爷,一样的苍老和佝偻,只是,家里的爷爷此时想必正在看着牛羊,喝着一壶烈酒,而这位老者,就随时将死于他的枪下。
他无论多怜悯他,如果让他选择的话就不杀,但是如果得到了杀死他的命令,他也会毫不犹豫!
因为,战场,只有两件事:生,死!
战场是没有思考的,亦没有时间给你考虑这个人该不该杀,这时候执行命令就变的无比重要!
他是一个优秀的战士,最近刚刚听说了这支军队曾经在数十息之间射杀了数千铁骑。这当真是骇人听闻,无法置信,此时更不需要想这些事情,他只是等待命令,战斗,厮杀,然后结束。
他看到了对面来的这个黑白头盔的人,听闻就是这个人带着三百人射杀了他们的铁骑。看起来他跟他没什么两样,除了一身盔甲看起来更好一些。他也是这么一个头,是个人。
是个人,有什么好怕的呢?这里有十二万人,个个都是猛士!
他看到这个人来到阵前,忽然仰天大笑,他心里顿时一惊,这人的笑声不大,但好像直接穿过了盾牌,穿过了护甲,穿过了血肉,直击心头!他猛然间只觉得很难受,心脏收缩的感觉,他伸手捂住了胸口!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停下笑!
然后,他就感到自己的脑袋一阵风吹过一般,头盔带着他向后,没有摔倒,但是盾牌松开了,长枪也松开了。他努力的想站直,但是他发现自己看东西好模糊,然后他一头栽在了地上。右眼从前到后,一直穿透了头盔,一条宽宽的缝隙!
他后边的步兵,同样也在注视这个人,他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他也听到了他的笑,他也心中猛一难受。然后他就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利箭穿过了铁皮,然后他只觉头部一麻,身体有些失去平衡。与此同时,他看到他前边的这个阿颜骨正在倒下,他忽然觉得身体冰冷,很冷很冷,比任何冰冻的霜雪还要冷,他知道阿颜骨的倒下意味着什么。意,冷透了!他倒下去!
战争就这样不期然的骤然开始了,没有任何前奏,也没有任何异常,一切都很寻常,寻常的不像是一场战斗!
对面的六百骑兵都不见了,原地只留下了马匹。
天空中飞过了一只雄鹰,它看到地上这个大圆盘正在发生奇异的变化。
一圈微不可查的烟尘在以一种不可言说的速度在绕着这个大圆盘移动着。烟尘移动过去哪里,哪里的圆盘上就碎裂掉一块。它相信过不了数息,这块圆盘的边就会完全碎掉!它想要留下来好好看看,但是这些烟尘里传出的声音,似乎在敲击着它的祖先遗传下来的一种恐惧。它决定还是不看了,它不喜欢被这种恐惧袭扰!
他还在笑,久经沙场的兵士们尚且如此,更何况外圈的这些百姓。他忽然停住笑,他动了,他快速的在这个圆满边上移动起来。
百姓们只觉得一阵风过,手上腰上的绳子忽然就失去了对他们的束缚,他们开始拼命的往外跑,把浑身上下所能发挥的最后一丝能量都要榨干一样的舍命狂奔!
这时,受到突然袭击的联军才反应过来,山铎立即下令,进攻,疯狂进攻!
一架架在阵中的巨弩发出令人恐惧的破气声,带着无匹的力量射向远方那一圈烟尘。骑兵们的标枪,向着这圈烟尘投掷着,弓箭手们疯狂的用硬弓射击着。
烟尘中发出金铁交鸣的声响。但随之,巨弩射手,一个个的开始倒下,那些狂奔的百姓们拼了命的跑进了烟尘圈,消失不见。
山铎此时要发疯,他只看到他的猛士们一个个的倒下,除了看见一圈烟尘,什么都看不到。连敌人都看不到,还如何打这场仗!但相信敌人的箭应该也消耗的差不多了,这样的强箭,他确信一定不会多。
弓箭声,巨弩声依然在划破骄阳之下的天空,烟尘圈逐渐消散了,露出了它的真容。
只见围绕着原本的烟尘圈,现在形成了一个弓弩圈,密密麻麻,全是长弩和利箭!以及这些弩箭射下的些许尸体,从仅露的衣服上可以看出,只是寻常百姓。
其他的百姓们四散奔逃着,早就已经跑的远了。大地上少了几万人,横着数万人,一下子空旷了好多。
那些穿着乌甲的兵士,正整齐的站在对面,远远看去,一个不少。山铎的心沉了下去,他并没有挑选消耗敌人利箭的牺牲品前来,这是一个完整的铁桶阵,牺牲品只会让阵容大乱,没有战斗力。他需要的是最强的猛士来做最强大的事情,现在,地上倒下了他的数万猛士。
他现在终于更直观的明白了,数十息灭杀数千铁骑是一种何其的真实、血腥、残暴的事实。这是一场完全区别于以往的战斗,那些冗长的厮杀和肉搏没有出现,或者那些快速的追击也没有出现,只有短到不能再短的数百息,他的数万健儿就这样永远的倒下了,被这群咔呜里无情的夺走了鲜活的生命!
而这些咔呜里,现在正整齐的站在对面,看上去毫发无伤,唯一的作用是,他们真的没有箭了,连一支都没有了。
就让这剩下的勇士们,这些铁骑和步军们,为他们的兄弟报仇雪恨吧!
身为士兵的天职就是执行命令,就像阿颜骨一般。当他在这个战场上随时准备战斗与杀人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柄刀,一柄与其他战士汇合在一起的刀!拿刀的人,挥向哪,他就会杀向哪!
数万人倒下去的恐惧仍在,但拿刀的人已经开始了挥舞!
被利箭支配的恐惧让他们此时只想无所畏惧的奔跑,只有这样才能消除所有的犹疑和恐惧记忆!但拿刀的人的手是缓慢的,于是,剩余的联军,跨过了倒下去的人,向着对面的数百人碾压过去!
对面的六百人并没有撤退,他们没有骑马,就站在原地。他们每个人的手中,多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器。
山铎和他的军队还没有失去最后的理智,就在射程内时,长弩和硬弓再次呼啸起来,试图做最后的努力。然后,山铎就看到对面的六百人,动了!并不是向着他们冲来,而是向着方才的烟尘圈而去,就在他们到达烟尘圈的那一刻,射向他们的弩箭方才凶狠的射入泥土中,铮铮作响!
快,太快,太快了!山铎此时对自己这个围杀的决定有些动摇!他来不及继续深想,只见敌人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那击入泥土中的长弩一个个到了他们的手上,他们快速的投掷着,那破空的尖锐啸声仿佛在诉说着自己对于速度的惊恐,毫不留情的传递给了它们击中的每一个士兵!
围杀,再次变成了被围杀,被这区区数百人!
十二万大军,竟然是被数百人围着杀!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山铎如果不是认为自己还没有疯,他一定认为讲这种故事和话的人定然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