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大亮，大雨依旧倾盆，征北军大营之中，巡防的士卒趟着没过脚踝的积水，小声地嘟囔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中军大帐中，夏逊危坐在前，定定地看着手中的密报，半晌不语。林旸与诸将端坐下首，等待着夏逊发话。中军大帐所处地势偏高，是整个大营中少有的未曾积水之地，众人听着头顶大雨倾泻在帐顶的哗哗声，却难能可贵的享受着这处不可多得的干燥。
“楚监军，依你之见，这场大雨还将持续多久？”夏逊抬头，对着坐于下首的楚望说道。
“回大将军，快的话今日黄昏就会结束，最晚今日夜间也会停止。”楚望道。
“有此大雨，倒是不担心青州狼骑来袭，不过我们接下来这两日却也别想着攻固北城了。”
“大将军所言极是，只是……”
“楚监军但说无妨。”
楚望扭头看看帐中诸人，接着道：“下官来军议之前得到线报，青州两万狼骑已渡涌江，恐怕此刻已至固北城中。此外，青州大将青木领着他的五万奴隶军也已赶至固北城。”
夏逊苦笑，抬手将手中密报丢给楚望，道：“楚监军，我也已然得知。”大将青木原本只是一介奴隶，二十余年前青州旧主故去，鲜于拓险些被夺嫡诛杀，最终幸得三王鲜于寒的及时驰援方得以翻盘，在鲜于寒到来之前，便是那青木领着数千奴隶时刻卫于鲜于拓之侧。待得鲜于拓继承金帐之主，便立即将奴隶青木擢拔为将。青木不如鲜于寒精通兵事，所知惟死战二字而已。
“大将军，既是奴隶军，又何患之有？”吴宏涛起身抱拳道。
“青木军常年只是拱卫于金帐左右，吴将军不知亦是常情。”却是夏慎起身说道：“青木军常年保持五万之众，训练军备等甚至超过我大夏常军，所部虽尽是奴隶，却个个训练有素，只为战而生，往低了论，或许与陷阵营相比亦不遑多让。”
“大将军。”夏慎继续道：“眼下虽不惧狼骑来袭，但却不得不防青木军，虽我大夏军士从未与之有过交战，但其盛名在外，恐怕不好对付。”
“慎儿所言不虚，这也是我召诸位来的原因。”夏逊道：“青木军皆奴隶出生，作战不惧外因，这等暴雨，只怕对于他们而言并不算困难，而吾等却不及多矣。”
夏逊顿了顿，继续道：“诸位有何建言，不妨说出来大家商议。”见众人只是眉头紧锁，夏逊对着林旸笑道：“林将军，你有何看法？”
林旸起身抱拳，略思片刻方才说道：“回大将军，末将并无对策，眼下暴雨，于我军大不利，攻不出，守不起，退不得，末将以为，只能加强营防，以防青木军来袭。”
“确实中肯之言。”夏逊道：“只是林将军，若是青木军全军袭来，我征北军以何守之？”
“回大将军，我征北军背靠殇阳关扎营，南面下坡，北面泥沼，唯有正东方向一马平川，若是青木军来袭，势必自正东而攻。末将以为，当把防卫之重点设于正东，一应军械，只要有拒敌之用，尽可能都调往正东方向，南北只需适当巡卫便可。若我为青木，定不会徒耗气力绕路来袭。或许还可将另外一万新来之军藏于南面坡下，一可策应，二可迂回往东截断来袭之军。”
夏逊微笑扶着唇下短须，点点头道：“不错，林将军所言正视吾心中所想，后生可畏哪。诸位，这就安排下去吧，若吾所料不错，今夜青木军势必来袭，趁着现在暴雨如注，赶紧去布置吧！慎儿，你留下。”
“末将领命！”帐中诸人皆躬身领命，只有林旸此刻一脸错愕，旦旦不敢相信自己的建言就这么被采纳了。
“林将军？可是还有补充？”夏逊笑道。
“啊？回大将军，没有补充，末将微言，大将军是否要再斟酌一二？”林旸慌忙道。
“如今只有这守成之计可用，吾何须再斟酌，快去安排下去吧。”夏逊道：“林将军，切勿负靖魂之名！”
“末将遵命！”林旸赶紧转身离去。
待得帐中人去，只剩下夏逊与夏慎，夏逊方走到案后坐下，沉思片刻，方对夏慎说道：“慎儿，你可知你父皇龙体已危在旦夕？”
夏慎低头，怔怔地看着书案，半晌才道：“回皇叔，侄儿知晓，只是……”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对吧？”
“还请皇叔教我！”夏慎躬身，恳切无比地说道。
“慎儿，昔日景阳门之变你是知晓的，这等秘辛对我皇室中人已无秘密可言。如今拜月虽势大，却不至再行此事，你太子长兄敦厚唯诺，且与你父皇一般崇尚拜月长生之道，皇兄之后，太子继位势在必行，你常年在军中，已深得统兵之道，且与拜月无过深过节，黑骑统领一职，亦非你莫属，吾只担心这征北之战，恐怕远远没有尽头。”
“皇叔何出此言？”
“慎儿可知拜月教义？”
“以破立之法造万物之盛？”
“拜月意在挑动天下纷争，这是吾等共识，亦是现今不可逆转之势。你父皇当初得拜月相助，继位后更是以拜月为国教，便注定了要履行拜月教义。如此战端已启，这征北之战只怕会愈演愈烈，没个几年功夫只怕都停不下来了。”
“皇叔……那我……”
“既已开战，那便战下去吧，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你只需记住，大夏军威不可堕。”夏逊闭上双眼，靠着宽阔的椅背继续道：“吾等军人，只为维系一国之威，我大夏军如此，青州军亦如此，至于战与不战，那不是吾等该考虑之事，慎儿，不管到哪一步，你只需记着，军人只是纯粹的军人，领命作战，以死效忠才是军人的归宿，政与治哪怕触手可及，切记，不要去触碰！”
“是，皇叔，侄儿谨记！”
“你也去休息吧，入夜时分若是雨小了，把你的两营黑骑拉出去，具体隐藏位置你自己决定，战机亦由你自己选择。”
“是，皇叔。”
夏慎领命正待离去，却又听夏逊说道：“慎儿，与林旸此人处好关系，这小子不错，以后可以是你的一大助力。”
“是！皇叔，侄儿正有此意。”夏慎抱拳道，随即转身离去。
待得天色渐晚，大雨竟真如楚望所言，渐渐小了，渐渐停了。林旸看着泥泞的脚下，却丝毫高兴不起来，雨停了，青木军来袭的概率只会更大，这支从未打过交道的青州强军，还不知会带给他怎样的惊喜呢，或者说惊吓更为合适。林旸此刻却也如吴宏涛一样，拿出夏慎刚刚赠与他的精致雕花的银质小酒壶，猛灌一口，龇着牙便急急忙忙往大营正东赶去。
夜幕已至，固北城正对涌江的北门大开，高头狼骑之上，青木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看着整装完毕的青木军穿城门而过，沿着涌江往西疾行而去。青木身前，狼骑之上的鲜于寒亦是沉默不语，待得大军出城过半，方才调转马头说道：“青木，我便在西门等着你凯旋而归！”
青木将手中缰绳缓缓绕于左手手腕，沉声道：“殿下放心。”说罢猛地一夹马肚，座下狼骑高嘶一声，人立而起，旋即四蹄翻飞而出，化作白影一般往队伍前方疾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