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醒了?”
沈傅行醒来的时候,身边就只有这么一个盘着丸子头,莫约十五六岁,着鹅绿色短衫的小侍女,战战兢兢的,似是之前受到了什么惊吓。
沈傅行欲起身,动了一下才发现使不上劲儿,头也昏得厉害。
“刑部尚书到。”随从喊得大声。
侍女赶忙放下手头的水盆行礼:“民女参见苏大人。”
苏玄翎道:“你先出去吧,我有事问他。”
“是。”
侍女退下,苏玄翎开口道:“伤得不轻。”
沈傅行脑子乱糟糟的,只记得自己倒下的那一刻,看到的是身着花里胡哨的年轻人落荒逃命的模样,他清了清嗓子:“劳烦大人给在下倒点水。”
“给。”
“谢谢。”润了润喉才哑着嗓子道,“所以,大人前来所谓何事?”
苏玄翎莞尔,这一笑倒不像是要来找事:“昨日你在街上救的那个人是六皇子,不过,丞相大人的大舅子的表弟的儿子,却因此失了性命,皇上拖我刑部侦查此案,你是当事人之一,所以……”
“也就是说,我有嫌疑呗。”沈傅行翻了翻白眼。
“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有病,我杀了人,还救了人,又将自己打伤。”
苏玄翎笑道:“本来我想推脱此案,但听说嫌疑人姓沈,所以就接了。”
“我说尚书大人,你是来办案还是来认亲的?麻溜点儿行不?绕什么弯弯,在下是特大号伤员呢。”
“看你说话气息挺足的,也不像是受了多大伤啊。”
“……”不说拉倒,沈傅行想。
“哈哈,不逗你了,本官今日来,是将你带回府中养伤的。”
沈傅行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沈傅行腹部被人捅了一剑,大腿被划了一个口子,伤不轻不重,但很影响行动。刑部尚书不得不请几个轿夫八抬大轿将其从客栈里抬进府中,沈傅行想,这大概是古往今来待遇最好的嫌疑犯没有之一了。
入了府中,苏玄翎并未带他去住处,而是去了琼玉阁,即是苏玄翎的办公和睡觉的地方,左为书房,右为卧室,坐到小院的亭子中观景聊天。苏府虽与京中各位王爷大臣的府邸比起来算不了什么,却也不小,亭台楼阁倒是布置得雅致,卧室前有一假湖,湖中心亭名为洛水亭,园角种了两株梅花,站在亭子边缘恰好能够得到枝梢,左侧则是假山,假山后种了一株绿叶芭蕉,推开书房的前窗恰好能看见。
沈傅行打趣儿道:“苏大人,您这是打算用您这金屋藏我这个娇嘛?”
苏玄翎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刚呈上来的茶具,便准备沏茶边将事情与他说了一遍,原来那位丞相家的大舅子的表弟的儿子,姓王名邈,王与丞相大人也算是半杆子的亲戚关系,其与姐姐来京中玩耍,姐姐与微服私访的皇帝不知咋滴就结了一段露水情缘,然后就被接入宫中了。
六皇子年方十七,正是贪玩的年纪,和那不学无术的王邈一拍即合,半年来四处招惹是非,京中是出了名飞扬跋扈蛮的纨绔子弟。昨日一同去惊梦圆赏花,那阵仗,是集结了一大堆游手好闲的公子王孙,声势何其浩大,似有神挡杀神之资,最后竟公然强抢民女,引起众怒,民众与一帮王子皇孙扭打在一起,在场面一度非常混乱之时,突然就杀出了五六个黑衣人,目标明确,却都是指向六皇子的,至于六皇子如何在这场面中自保下来的,也没人知道。
等接到皇帝的旨俞的时候,只是说刺客刺杀未遂全部自尽,而六皇子的口供是说路过的深傅行救了他。
沈傅行听完,有点想笑:“他哪一只眼睛看到我在救他了?我明明是救那个被王邈抢去的小姑娘好不?谁知道王邈那个胆小鬼会一直躲在六皇子身后,并一直拉小姑娘为自己挡剑,你说我要不是挡住那些刺客,先死的就是我要救的人,我亏不亏啊?”
苏玄翎颔首:“不过王贵嫔一口咬定是你杀了她弟弟,你现在可以算是有功,也算是有罪。”
“他又不在现场,她知道个屁。”
“这你怕是要失望了,她就在现场,而且是她亲自去找的皇上。”
沈傅行想了想,好像混乱之中,确实捕捉到了一抹红艳的身影,事发当场就在青楼门口,他还以为是楼里出来看戏的女人呢:“当朝皇帝什么品味啊。”语气里满满的嫌弃。
苏玄翎道:“看了你的通关碟,贵姓沈,名执,字傅行是吧?”
“是。”
“你是前来参加武举的吧?”
“是啊,怎么了?”沈傅行眨眨眼,好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
“前几日在礼部那里看了眼武科举考试名单,恰好看到你的名字,问问罢了。”
“这叫什么,缘分呐,大人您能在几百人的名单中第一眼就看到在下的名字,说明我两是真的有缘,而且这缘份,深不可测啊。”号称自己是特大伤员的人嬉皮笑脸道。
苏玄翎万般无奈:“你知道,你为何此刻是在我府上,而不是在牢中嘛?”
“古言说得好,吉人自有天相,我这个人嘛,命硬。”
“哎~”苏玄翎叹气,“六皇子虽贪玩成性,却也是个明事理的人,若非他为你辩护,你现在怕是已经被押往刑场了。”
“苏大人,您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假,我与六皇子无亲无故,他怎么地就能为一个素未蒙面仅混乱中出现过几眼的人辩护到此种地步呢?”
“这你就要问他去了。”
沈傅行想了想,认为只有一条能解释得通,一脸认真道:“像我这么玉树临风的人,能迷倒一个皇子,应该也不算过分,对,应该是这样。”
“……”苏玄翎为人一向内敛,和什么人打交道都能轻易避其锋芒,这沈傅行却是不一样,莫名其妙的自信之下,还有一股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一袭白衣翩然,眉目俊郎如画,嘴角微微往上一往,就给那张本就好看得不像话的脸平添了三分邪魅,绕是见过美人无数的苏玄翎,也平白无故被挠了一下,心神恍惚起来。
就像那人自己说的一样,他自己往那儿一座,便已经是个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焦点了,这自信是与生俱来的,是有资本的。这让在官场摸爬滚打四五载的人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
苏玄翎想这天是聊不下去了,正想着如何开溜,管家这时来报:“大人,晚饭时间到了。”
苏玄翎道:“知道了,让厨房端些清淡的饭菜到平安阁,沈公子这几日都会住在里面养伤,多派几个人照料,莫要怠慢了。”
说完便走,留沈傅行一人坐在亭子里傻笑,好玩。
等苏玄翎消失在门口,管家才道吩咐毫无存在感的小厮:“去把柳儿姑娘带过来。”
小厮倒腾着两条腿飞一样跑出去,不消一炷香就带了一小姑娘回来,沈傅行瞟了一眼,正是客栈里醒来时在照顾他的那个姑娘,倒是换了身衣服,丸子头也没了,盘了个结鬟式的发型,一套红色对襟半臂襦群穿的整整齐齐,含羞带却,好似要出嫁了的新娘子。
沈傅行突然眼皮跳得飞快,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兆头。
柳儿碎步走到他跟前,行了个万福,道:“公子,奴家以后生是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愿一生追随公子左右。”
沈傅行咽了咽口水,问管家:“这…这怎么回事?”
“回沈公子,柳儿正是昨日您救下的那名女子,今年刚好十六岁,正是出阁的年纪,本都已定好姻亲,经过昨日那事,男方就退婚了,所以……”
未出阁女子突然被一堆男人在街上抢来抢去,确实不是件好事,但,也不能就这么赖上他呀。沈傅行头疼地扶了扶额,就算要入狱服刑他都没有觉得有这么麻烦过:“柳儿姑娘,你看啊,哥哥昨日只是好心救你,你能不能……”
话都还没说完,人却开始哭了起来,噗通一声跪倒地上:“沈公子,您就允许奴家跟你吧,奴家被退婚,以后也很是嫁不出去了,爹娘还一直责骂奴家说奴家晦气,奴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这这…那你先别哭,先别哭嘛…”他平生最怕女孩子哭了。
“奴家保证,只是跟着公子左右,以丫鬟身份服侍公子,绝不越距。”
沈傅行咬咬牙,道:“那也行,那你起来吧。”
“奴家遵命。”
管家这才让人带着这主仆二人往平安阁去。
苏府的阁楼风格倒是都差不多,没有假山和湖水,但亭子石凳花花草草却不少。一共有五间房,每间房都分内间和外间,主人睡里面,仆人睡外面,好像是招待客人专用,沈傅行有点闹糊涂,自己到底是客人还是犯人呢?
柳儿刚整理好床,帮沈傅行倒好茶水,厨房的饭菜便送到了。
说是清淡就真的清淡,瘦肉粥加上四五盘清一色萝卜青菜,几乎让无肉不欢的沈傅行奔溃,心下暗道,苏玄翎这货咋这么抠搜,以后定要好好收拾他。
柳儿倒也机灵,见他没食欲,寻路去了厨房,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端回来了几个个荤菜,东坡肘子,口水鸡,剁椒鱼头,以及糖醋排骨。
谁料刚吃到一半就来了个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