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瓣在万辅的手里瘪了下去,酸甜的汁水沿着指缝蜿蜒,他反驳万辙道:“谁稀罕懂得那些,难道我要像爹和二哥那样醉倒在女人肚皮上吗?无聊的男人才通过女人慰藉寂寞。”
万辙吹了声口哨,“没想到你读书还读出了点名堂,我以为你就是那个终日无所事事的人呢。”看着万辅像是要再次驳斥自己的话,万辙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听自己讲下去,“哥最后劝你一句,好好想想自己的路该怎么走吧,家业在大哥手里,爹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无论是得宠如你和万芸,还是像我这样不得宠的,不抱团根本就没有生路。毕竟你知道,大哥一贯讨厌我们。你受了伤,就好好休息吧,平时你和万芸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不管,吵闹一点,家里也有生气些。”
说完这番话,万辙又恢复到平日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嘴中哼着不成调的艳曲,大步踏过了木槛,消失在门外。万辅眯了眯眼,索性将自己埋进被褥里,锦被拉过头顶,不知是打算睡了,还只是想更清净几分。
万芸在自己的院子里朝几棵伤痕累累的树发泄了一通后,丢下鞭子出门去了。当她坐在黄包车上可以看见醉梨园出墙来的白梨时,她突然有几分胆怯,她下意识地想来找那个俊丽无双的男人,又害怕见到他。她的手指不自然地抚过鬓角,将几缕乱发捺好,付了车钱,在门前辗转了片刻,咬咬牙,走了进去。台上不知道在唱些什么,咿咿呀呀的,她听不太懂,她也不爱听这些,但她可以分辨出,那不是梅弄玉的声音。她叫过郝寒筝,塞给他一把钱币,“我要见梅弄玉,告诉他,是万芸。”
郝寒筝面上笑嘻嘻地收了钱币,心下想,又是一个来寻梅弄玉的,今天一个万芸,昨天一个李芸,赶明儿说不定还有张芸王芸,他按照惯例与梅弄玉说了一声,见与不见,那全看梅弄玉的意思,他是无权置喙的。
当万芸的茶喝了半盏的时候,梅弄玉出来见她了,脸上已经画了妆彩,万芸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得到他礼貌却略嫌冷漠地说了一句,“我说过你不用到这里来找我。”万芸被他一噎,讷讷回答:“我知道……我就是想见你了,所以来看看,顺便听听戏……”
梅弄玉叹了一口气,“你本不爱戏,不必为我而强求。说吧,是不是万辅又让你不顺心了。”他知道万芸要强的个性,素日里眼高于顶,不将旁人放在心上,也就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万辅,每每惹得她爱中生恨,无处诉说,到他这儿来寻求安慰。平日里都是在瑾花轩见的,大概是最近他避着她久了,才逼得她找到这儿来。
万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转而问梅弄玉道:“你说,真的没有人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子吗?”她是鼓起勇气问这一句的,背挺得笔直,更显出身躯的凹凸有致来,但是梅弄玉的视线并不落在上头,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温和,“你没有做错什么,有人不爱你的张扬,就有人偏偏喜欢你的恣睢,做你自己就好。”
“你喜欢吗?”
世间所有不忍说最后都相顾成无言,梅弄玉的沉默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万芸觉得难堪,垂下头,低低地说了一声“我知道了”,又勉强地冲他笑笑,语气格外上扬,“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了。”她虽然这样说,却没有挪步,梅弄玉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在她终于抵不住时,才开口,“寒筝,送一送万小姐。”
“不必了。”万芸又恢复到来时那副冷傲的模样,拿着自己的包就离开了醉梨园。梅弄玉在回去化妆前留了一句给郝寒筝,“以后她来,就说我不在。”
第二日唐舍元只上了半天的课,就放学生们回去了,他还要带着唐昭寇去一趟万家。让仆人备上歉礼,又叫司机开出家里那辆不常使用的闲置的汽车,和万老爷打过招呼后,一行人就这样往万家去。虽然是去道歉的,但是唐昭寇穿了她最张扬的红色的裙子,烈色如焰,在风中猎猎呼啸着撞入旁人的眼中,但偏偏出现在兰杏等人面前的时候,她脸上带着谦和,在唐舍元的解释中笑得歉疚。
“昨日那条蛇是小女养的宠物,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去,还到了万辅的抽屉里,我看万辅受到的惊吓也不小,不如就让他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吧。上学的事情就置后再说吧。”唐舍元说得委婉,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短时间内万辅不必再来了。兰杏能坐稳了万家太太的位置,而非一台小轿迎进门,自然也不是个蠢人,当时就明白了唐舍元的意思,但她并没有星点不悦或者是反对的意思,万辅读不读书与她无碍,万辅在她眼皮子底下,也更方便她控制。万辅本人对读书也没什么兴趣,乐得借此机会休学。但是兰杏还有另一重算计,她笑着回唐舍元道:“如此也好,但年轻人之间还是要多走动走动,唐小姐要是无事,也可来府上做客,万芸与唐小姐差不多大,我将她叫来与你见见。”
主人家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自然不好拒绝太死,唐舍元没有儿子,不多打听这些小姐们的事儿,不知道万芸在涫城中的名声,也想着让唐昭寇多和别家小姐走动走动,好生出些女儿家的样子,就默许了兰杏的举动。
万芸接到佣人的传话时是极不耐烦的,但是她听佣人补了一句,是上门道歉的唐家小姐,她就想看看,这位养着蛇的唐家小姐到底是什么模样,毕竟在那些千篇一律的大家闺秀中找出一个这样的姑娘可不容易。当她到了正屋,却诧异地发现唐昭寇和她一样穿着一身红裙,但不同的是,她寡淡的五官使得红裙张牙舞爪过了火,而唐昭寇浓丽的五官却和红裙有种相得益彰的和谐。
虽然唐昭寇的五官还未完全长开,带着点青涩,但是已经可以窥见日后的风华。这是一个美人胚子,万芸如是想,冲唐昭寇点了点头,就在位置上坐了下来,也不看其他人,就直勾勾地盯着唐昭寇,看得后者有些莫名其妙,手臂上起了些许鸡皮疙瘩。万芸爱美人,自身容貌的普通更让她对美人有一种执念,她对唐昭寇颇有兴趣,唐昭寇对她也存了几分打量的心思,毕竟这可是在圈子里同自己一般“臭名昭著”的。
“诶呀,你们两个小姑娘自己到一边说会话吧,我们这些长辈在,倒是让你们拘束了。”兰杏看着唐昭寇和万芸说道,又问唐舍元道:“唐先生,你说是不是?”
唐舍元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啊”了一声,将目光投向唐昭寇,“小寇,你要不要和万芸小姐到一边说说话?”唐昭寇这时候还是在人前扮出的乖巧的模样,点了点头,万芸虽然不大搭理兰杏,但是在人前,为了不让人看了笑话去,还是站起身领着唐昭寇到侧屋去。
在侧屋里,万芸也没有主动开口,就是看着唐昭寇,看了小半晌,直到唐昭寇开口问她做什么一直盯着自己的时候,万芸忽然笑了,露出两排齐整的牙齿,“我觉得我在哪儿见过你。”她这话来得莫名其妙,两人人相顾几眼,唐昭寇不知道如何回,万芸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是不是之前常在涫北马场骑马?”
“去过几次,不常去。”唐昭寇的回答中规中矩,不过分亲昵,毕竟二人不熟,她对万家人的初印象也因为万辅不是太好。万芸却丝毫不介怀,“那没事,那儿我熟,我可以带着你一起去骑马,那儿的马儿还算不错。虽然没有北方大草原上的马来得灵气。”唐昭寇客套地答应了下来,“真是麻烦万小姐,我也很期待和万小姐一同去骑马。”万芸摆了摆手,“嗨,在我这儿不兴这客气的一套,不必这样。玩乐只管找我就是。”唐昭寇因为她的直爽对万芸的印象稍微有些改观,两个人接着说了一会儿话,她在屋里又坐了一会儿,就和唐昭寇告辞离开了。
宋胥下午回到岘山村的时候,家里没有人,宋朗中午往往在李大夫那儿吃饭,吃完饭简单休息一下就继续手头的工作。宋胥坐在床边温习了一下早上的功课,又拿起那只雕了一半的小鹿木雕继续他的作业。等到晚上宋朗和宋铁柱回来的时候,小鹿的基础形状已经出来了,就只差身体一些线条的打磨。宋胥还做了一个圆形木托底座,刻成树桩模样,连年轮都细细刻画出来。他吃完晚饭就在屋子里雕刻,将本该看书的时间都花在了上头,终于在入睡之前,将鹿和底座雕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