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骑马。”宋胥摊了摊手,一脸无奈的模样,“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但他没有将话说死,而是抛给了唐昭寇一个问题,唐昭寇见有转圜的余地,就像见着耗子的猫一样扑上去,不亦乐乎地追逐起来,“所以说了是你陪我嘛。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如果你太笨了,马场也有师傅可以教你。喂,顺便说一句,你不会真的笨到学不会骑马吧?”
宋胥看破了唐昭寇的激将,但却不点破,“你学得会,我自然也学得会,不过是没有接触过罢了。”他思忖着唐昭寇也该有个人管束着点,方文絮不在,带上他也是好的,有个人看着,唐昭寇才不至于又惹出祸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唐昭寇看为了自己的责任却不自知,他问唐昭寇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骑马?”
“啊,有个朋友约我。”实话说,唐昭寇也好些日子没去骑马了,是上次在万家有过一面之缘的万芸给她下帖子,告诉她,涫北马场新来了一匹毛发雪白,身有黑斑的小马驹,约她一同前去赏玩。但是唐昭寇想到宋胥与万辅的过节,不知道他听说是万芸后是否还会同意和自己去骑马,就只改口说是一个朋友。
“你认识的小姐?”无怪宋胥多问,实在是唐昭寇与太太小姐们八字不合的谣言过盛,从小随着唐舍元去做客,不是打碎了这个太太的花瓶,就是扯坏了那个小姐的娃娃,再不济也要往她们的衣服上溅点泥水,几乎上了涫城太太小姐社交圈的黑名单。
唐昭寇吐了吐舌,做了个鬼脸,“你难道指望我约上哪家少爷吗?那我还要你做什么。”
宋胥笑着叹了口气,“你呀,真是个促狭鬼。”
“你就说去不去吧,我现在想想,方家少爷大抵也是愿意陪我的。”唐昭寇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拄在宋胥的桌子上,身体前倾,一张俏丽的脸蛋顿时与宋胥拉近了距离。宋胥不动声色地向边上避了避,侧着头点了点,算是答应了唐昭寇,唐昭寇这才满意地放过他,“那行,是我去接你,还是你自己来唐家,我们再一起去马场?”
“我来找你吧。”宋胥不觉得岘山村的泥泞山路会适合唐家的车行驶,更别说,私心里他并不愿意看到唐昭寇出现在宋家。不是他为自己的贫寒而感到羞耻,只是他单纯地无法想象,穿着精致洋装,白色丝袜,脚踩锃亮皮鞋的唐昭寇踩在那混着杂草、石子和鸡粪的路面上。她可以是青砖石路,黛瓦白墙下一道格外鲜亮的身影,却不能是与茅顶泥墙融为一体的背景。
“会不会太远啊,大早上的你要从岘山村敢过来,要不我还是派人去接你吧?”
宋胥表示自己每日都是这样过来的,已经习惯了,见他如此,唐昭寇也不好多说什么,关于这件事就一笔揭过。心情颇佳的唐昭寇将宋胥送到了唐家门口,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方的街巷中,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姐,该起了,你和万小姐约好巳时整在涫北马场见的。”唐昭寇还没睁开眼睛,卢姨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响起,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一下身旁的钟表,八点还差一刻,她摆了摆手,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耳朵,含糊地说了一句“还早嘛,再让我睡会儿。”
卢姨没听她的,又摇了摇唐昭寇的肩膀,“快起来吧,我的小祖宗,宋胥少爷已经在正厅里等了。”
唐昭寇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她猛地坐起来,费力睁开一双因为睡意而茫然放空的大眼睛,卢姨慈爱地看着她,伸手拨了拨唐昭寇有些凌乱的短发。唐昭寇机械地接过卢姨递来的骑马装穿上,又坐在椅子上让卢姨给她梳好了头发,刘海用发箍扣好,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镜子里的少女身穿黄色长袖上衣,马裤的腰束得极紧,几根绑带交叉而过,打成花结,唐昭寇拨弄着结子,才慢慢地有些清醒过来,从柜子中取出昨日她让人去为宋胥买的骑装,去了正厅。
宋胥正坐在木椅上喝茶,见到唐昭寇把衣服递给他,目光微闪,唐昭寇疑惑地开口问他:“你愣着做什么,你该不会就打算穿着长衫去骑马吧?我给你买了衣裤还有靴子,你去换上。客房在哪里,你应当知道的吧?”说到这儿,唐昭寇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想到了上次她误闯客房时看到的情形,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不去看宋胥。
她想得到的,宋胥自然也想得到,为了避开空气中渐渐令两人不自在起来的气氛,宋胥拿上衣物,和唐昭寇说了一声,就往客房去。
关上客房的门,掂着手中的衣服,宋胥说不清现在自己是个什么情绪。给一个男人买衣服……唐昭寇那个丫头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宋胥猜不透唐昭寇在想什么,她做的那些事仿佛都是自然而然的,倒衬得他多一份臆测便过于狎昵,亵渎了她的纯粹。宋胥更摸不透自己对唐昭寇的情感,他觉得很多时候自己本该拒绝,但是却贪恋唐昭寇以朋友之名带来的美好而不自觉地接受了下来。揣着难以言述的心思,宋胥换好了衣服,出现在唐昭寇面前。
唐昭寇为他挑选的骑装是一件轻薄的白色衬衣,配上黑色马裤,穿上皮靴的宋胥看上去更显修长。他的宽肩窄腰被衬衫突现出来,由于衬衫不够厚,甚至隐隐透出肌肤的肉色。唐昭寇看见宋胥这一副斯文贵公子的模样吃了一惊,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水,但还没咽下去,就听见宋胥犹豫的声音,“你拿的,好像是我的杯子……”
唐昭寇蓦然回神,这茶水含在口中,竟一时不知道吞下去还是吐出来为好。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咽下去,耳根却已然泛红。唐昭寇抿了抿唇,想将宋胥的注意力引到别处,便走上前,扯了扯宋胥的袖子说道:“这个袖子可以翻扣上去,那样更好看一些。”她试图帮宋胥扣好那一只袖子,却意外的笨手笨脚,一双柔荑隔着薄薄的布料与宋胥的肌肤摩擦,宋胥喉头一滚,用另外一只手包住了唐昭寇的手。
红晕霎时在唐昭寇脸上泛滥开来,她结结巴巴地向宋胥发出一声不像质问的质问,“你……你……干嘛……”宋胥掌心滚烫的温度像是要将她的身心一并吞没,让她如处蒸笼,难以呼吸。她的脑海中闪过了千百种宋胥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动作,但宋胥只是将她的手拿开,自己扣好了扣子,“你太慢了。”
唐昭寇说不清心里是失望还是羞恼,总之她愤愤地开口,“好心没好报。”她又问宋胥,“你吃早饭了没有?”宋胥摇了摇头,如实告诉她说没有。他忘记告诉宋铁柱和宋朗今天他要来唐家,早上起来的时候,那父子俩还在床上闷头大睡,自然就没有早饭。
“那你陪我吃早饭,你在边上看着我吃,你不准吃。”唐昭寇扬起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宋胥倒是无所谓,左右不过是饿一顿,但唐昭寇看到他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好”,心里就更是堵得慌,这种感觉让她平日吃在口中香甜得很的燕窝粥都显得寡淡无味。
“不准站着看我吃。”唐昭寇看着本就比她高,还站在她旁边,让她说话仰脖子酸的宋胥,如是命令道。宋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好,我坐下。”
“不准坐我对面。”唐昭寇被宋胥柔和的视线看得有几分发毛,脸上的红云仍未褪去,宋胥只当她是生气,便愈发柔了声去哄她,“可是是你让我看着你吃的,不坐在你对面,我要怎么看着你呢?”宋胥平时不大喜欢说话,但他还是对着唐昭寇仔仔细细解释了一番。
唐昭寇没话说了,宋胥的态度仿佛是哪怕唐昭寇此刻训他一顿,他也能够甘之如饴。被人捧着的感觉本应该不错,但是在闹别扭的唐昭寇还是觉得不虞,“是不是谁叫你做什么,你都应,一点自己的主见都没有。”
宋胥收敛了面上的笑意,神情变得无比认真,“你这样觉得吗?你觉得换了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这样有耐心地纵容她,接受她的指令,还笑着同她说话吗?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那我无话可说,唐昭寇,我对你——”
一勺燕窝粥被塞进了宋胥口中,动作急切而莽撞,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牙齿磕在瓷勺上撞出的酥麻感。滚烫的燕窝粥从他的喉间滚下,堵住了他还没有说出来的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刚才那一刻他想要说的是什么,究竟是他对唐昭寇很失望,还是说他对她是不一样的。有的话,在它没有被公诸于口时,你永远不知道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