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阳郡太守袁遗,字伯业,是汝南袁氏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袁绍的从兄。他曾得河间文士张超盛赞,举荐他的时候说:“有冠世之懿,干时之量。其忠允亮直,固天所纵;若乃包罗载籍,管综百氏,登高能赋,鷪物知名,求之今日,邈焉靡俦。”可见对他的评价相当好。
不过今日的袁遗,可真是胆颤心惊。
接到京师快马诏令,他立即组织抓捕谋反骨干马元义。为了不打草惊蛇,他连郡中诸曹和都尉一概不告知,仅使用自己从汝南带来的亲卫部曲两百人。别看人数不多,他们装备精良,弓马娴熟,战斗力非常强,是袁家的重要力量。
今日,马元义正赶到昌邑外的麒麟镇,他昨日忽收到接头的标记,暗示有洛阳急信过来。他正琢磨着是不是唐周有什么特殊情况要传递給自己,早已埋伏好的官兵就突然发难。
马元义猝不及防,大腿被弩射穿,于是奋起高呼酣斗许久,尝试左右突围,接连杀了几十人,终于力尽,被捕。
袁遗为了防止他再暴起,用细铁链穿了他的锁骨,牛筋捆了他的身子,这才装上马车,派人立即送往京城。
赶车的马不停蹄,路上换马不换人,一路急驰,不日即赶到洛阳,移交給司隶校尉张忠。
司隶校尉,是汉武时期设立的部门,东汉时秩比二千石,属官有从事、假佐等,司隶的辖区为河南、河内、河东、弘农、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也就是说西安、洛阳两都的周边地区,三辅,三河和弘农郡,全是司隶校尉的地盘。司隶校尉手下有一千二百名中都官徒隶所组成的武装队伍(中都官徒隶,就是京城的监狱狱卒)。用共和国的体制来理解,这个官职,就是河北省党政一把手、首都警备司令、情报局长、中纪委书记等职位的综合体。
这是一个位高权重的职务,非亲近可靠人员不可居之。那么司隶校尉张忠是谁?他是董太后姐姐的儿子。
张忠以前是南阳太守,因势放滥,臧罢数亿。后来,广陵人徐璆迁荆州刺史的时候,太后派遣中常侍告诉徐璆,想让张忠跟着徐璆混。璆不敢闻命,太后怒,遽征张忠为司隶校尉,以相威临。徐璆到任后,举奏张忠臧余一亿,使冠军县上簿诣大司农,曝光了这事儿,闹得天子颇所不喜。张忠为此大为惶恐,因此这时候办起天子交代的差事来,格外卖力!
马元义被擒的消息,此时在大汉内部还是绝密。
张忠接到他后,第一时间对他进行审讯,马元义此时已经知道无法逃脱,倒也不再着急,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淡淡笑道:“我从事这些事情以来,早就有这一天的心理准备了。来吧,肉是你的,骨头是我的。”
张忠自从做官之后,还从未见人不怕刑具的,在他看来,三木之下,任何铁打的汉子都会屈服。所以,也不废话,铁烙、竹锥、棘鞭等轮番施去。
这次,他真的开眼界了。马元义眼看奄奄一息了,却始终未吐露任何关于联络谋反的情报。
这还是人吗?
张忠带着疑问,怯懦懦地向天子汇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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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忠到南宫时,刘协正在陪着皇帝说话。
今天早上,皇帝明显兴致不高,他的身体最近总是容易困乏和酸痛,一大早就召太医们来诊,结果都说没有疾病,仅仅是休息不够。
刘协是被董太后拉来的。董老太太又想起去年立储的奏报,因此拉着皇子协来,到皇帝跟前唠叨。
皇帝很孝顺,董老太太说的时候,他一句都不反驳。他其实也很想立刘协为太子,这孩子看着顺眼,又聪明。不过,他总归是做了多年皇帝的人,知道有些事自己也没有办法。
只能无奈的叹口气,抚摸着刘协的头,久久不语。
刘协不想皇帝伤愁这些事情,就准备引开话题。他说:“父皇,听说宫中今日大索妖教信徒,可有新的进展?”
皇帝说:“前些日,兖州那边捕得一个叫马元义的匪首,据说是什么妖教的大方,地位不低,今早应该到洛阳了。到午后应该就有结果,且看司隶校尉审得什么。”
刘协道:“孩儿觉得审不出什么。”
皇帝讶道:“为何?”
“因为信仰。”刘协认真道:“这人既然做了大方,应该很早就进入这个教中做事了,既然进的早,带的信徒也多,那早就准备好死的这一天了。这样有信仰的人,心志坚定,不是死能够吓住的。有信仰的人,总是坚定地认为自己的信仰是绝对正确的。他的信仰,和我们的信仰不同。我们坚定的认为他是错的;他也坚定的认为我们是错的。”
张忠此时刚好赶到,把审讯的情况汇报了一下。
皇帝更是惊讶,看着皇子协,既觉得慰籍,又有些感慨。
张忠不明白皇帝的表情为何这么奇怪,他脑子一片茫然。
皇帝笑着摇头,然后把皇子协刚才的说法,讲給张忠听。
张忠也觉得讶异,暗想,“皇子协说的很有道理。当然陛下摇头,却不知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些话是别人教给皇子协说的?”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张忠请示皇帝。谋反之人,是必须诛杀的,主要是用什么诛杀的方式。
“既然问不出什么了,就车裂吧。”皇帝很不喜欢决定这些事情。
“父皇,孩儿想去看看这个人。”
“为何?”毕竟那是个索镣困身的人,皇帝倒不怕这孩子会遇到什么危险,只是不明白他的想法。
“我想问他几句话。”
“可以,去吧。”皇帝说完,示意张忠带着他过去,并交代他做好安全保障。
张忠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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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常理,皇子是没有资格过问司隶校尉的案件审讯这类事情的,属于严重越制。不过,皇帝不讲,张忠更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在他看来,皇子协才三四岁,正应该是好奇宝宝,想到什么都想看看,这才是最平常的。
因此,他一路陪着皇子的肩舆,还谈笑风生,把自己从下属那里听到的笑话故事,捡些简单的讲給皇子听,逗他说话。
皇子却不像一般孩子那样雀跃,而是点头回应,并无太多笑意。
到了司隶校尉专设的牢房,随着石阶,到了最里面。刘协闻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不禁皱起了眉头。
张忠也觉得有些不合适,不该让这孩子到这里面来,而是应该把犯人带到外面去,至少气味好闻一些啊。
不过,刘协仅仅皱皱眉头,还是不说什么就走了过去,张忠刚要跟着过去,刘协道“不必,我看看就出来了”,坚持把他留在了外面。牢房是铁铸的栏栅,小臂般粗细,犯人又是铁索捆绑,并且重伤倒地,因此张超倒也不虞有他。
马元义此时也听到了有人靠近的声音,不过他伤得很重,实在无力动弹,就那么趴在地上。
刘协见他背上血迹斑斑,双手十指已经变成血肉模糊的团状,眉头皱的更紧了。他说:“你可能知道,自己不日就会死去。我来,是想看看你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