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有关“生命一号”产品的研发、小试、生产、市场推广、新闻发布及现在的扩产、市场占有率、生产规模及产品升级信息,全部源源不断地从沙丁系统里呈现在艾玛的电脑屏幕上,她快速复制存储到自己带来的外置移动硬盘里。
回到家里,就是参照着“生命一号”的产品周期,收集其各时点对应的谷底各种微妙变化的新闻。收集越多,对应越吻合,结论越让人不安。果然如匿名邮件里说的一样,谷底的生态环境确实随着帝国集团“生命一号”产品的研发及面世而发生了量和质的变化。
产品的新闻发布会就是一个明显的分水岭。之前的谷底,还是一片鱼米之乡,鲜花似锦,绿树成荫,人和动物的乐园和天堂。那时候的谷底,早上起来,透着一层绯红滋润的薄雾,半遮半掩住那些喜欢在清晨里裸泳、跑步、练舞和太极的人们。不到片刻,阳光就会穿透薄雾,直接投射在松软的覆盖着落叶的土壤上和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撩动着蝴蝶、蜻蜓、小鸟和有翅膀的小虫子们开始低飞谩舞。一会花丛中,一会石缝间,一会树梢上,一会屋檐下,所到之处,灵光流动,色彩斑斓,如一道道彩虹。只是那个时候,艾玛实在太小了,相关的记忆完全被时间搅模糊了,时光给冲淡了,就像儿时光脚印在蜗牛湖岸上的脚印一样,水波不时的漫过,又不经意的消退,就像一位拖着探戈脚步的舞者,挥洒后,尽是惬意的遗忘。
自从帝国集团的“生命一号”出现,这一切就慢慢的改变,所有的美好一点一点消失了,直至不复存在。先是水质变得酸碱不定,土壤开始变色,后来雾气变得呛人,变得厚重。整个水气裹起来的雾气形成了一个有味道的大棉被一样,结结实实地罩住了谷底。人们被压得越来越矮,温度被捂得越来越暖,气味被酿的越来越怪。会飞的鸟儿首先迁移了,不是高飞就是远飞了;会跑的动物慢慢都逃散了,携家带口的;就连迷恋湖边竹林花草树木的虫子也渐渐失去了踪影。有条件的人群开始搬迁,向着高处,朝着浓雾覆盖不到的山顶,水漫金山一样移上去了。没多久,谷底就变成了人烟稀少杂草丛生的荒芜之地,罪恶之城。而所有地势高的地方,从山腰开始到山顶,从原来的贫瘠之地变成了寸土寸金的香馍馍。
有远见的人,像帝国集团这样的一些民营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板,靠着这份敏锐和脱兔般的江湖行动力,很快就靠着对早期廉价囤积的荒山、倒卖及开发,积累到了人生第一桶金。随着人口大量从谷底往山上的迁移,每个新开发的楼盘都是大卖,不赚钱的可能性都没有!一夜之间暴富的比比皆是,愣是在短短的十年里造就了多少的亿万、十亿、百亿富翁,这十年就是艾玛的博士生导师马丁所称的“谷底资本收割丰年”。
马丁教授是艾玛最最喜欢的老师,但是自从谷底被污染后,谷底的人沦落到地狱一样的生存环境中,马丁变得有些激动了。
他指导艾玛写了这篇曾经轰动了经济圈的《地狱与天堂》,并留下来许多骇人听闻的名言。
比如,“当沾染着鲜血的货币献祭一样,自己自动滚进地产开发商的腰包,地狱的大门是迈出了,但天堂的光之门是否会为你敞开?”
马丁家于是和艾玛家一样,时代居住在谷底。知名大学的教授,尤其名教授,薪水是很高的,马丁不管在任何时候,想要在山腰,乃至山顶添置一处房产,都不是难题。问题是,这个男人,没比艾玛大几岁,却非要为了自己的信念搞得自己捎带着全家成了谷底的祭品。
他和他的娇妻,一位恬静的及其爱护环境的钢琴家,加上一个五岁不到的甜美女儿,一直坚持留在谷底,直到他的女儿,突然染上痢疾,小小的痢疾却很顺利的夺走了她还没有机会怒放的生命。从此,他的夫人露西变得有些呆滞了,一辆偶然经过他家门口的小货车,因为毛头小伙低头看手机,一个突然蹦出来的情色视屏。当他眼角余光看到路过的一袭白麻衣的露西时,一脚刹车却踩在了油门上,露西当场就断了气,干净绝望的瞳孔里满是一地的血菊。马丁赶来时,人已经挪走了,直接送了郊外的火化场,露西躺过的地方有个白色粉笔画的轮廓,很是纤细和婀娜。
马丁疯了,知名学府的狂妄才子彻底疯了。等到艾玛顺利拿到答辩通过的毕业论文时,马丁已经消失了。
艾玛四处探听,终于半年后无意间找到了马丁,在谷底一处地铁站附近,也就是艾玛工作的禾目公司附近。马丁鹌衣百结,长发齐肩,席地坐在路边地上。他面前的地上铺了一层旧报纸,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干净齐整的书籍。
“喜欢书的买一送一,会读书的免费阅读,不识字的一律免费教授。”
“一个破叫花子,你自己识字吗?还敢教别人,不怕被揍。”
马丁用手里卷起来的旧画报赶了赶停在树上的苍蝇,没说一句话。
“卖书卖书,不懂包教会,不识包学会。”
“疯子。”路人叫嚷完,没得到呼应,呆了会无趣,狠狠在书摊上踩了一脚离开了。
马丁仍然不动气,他掏出内衣兜里的白色手帕,艾玛记得是露西送他的,上面一角处还绣了一枝梅花。
“马丁教授!”艾玛哽咽了。
马丁头都没抬。
“马丁教授!”
直到看到艾玛落在他低下头的视野里,马丁才抬起了头,看着艾玛,很是茫然。
“姑娘,你要买书吗?全是新的,喜欢了买一送一。”
“马丁教授,我是艾玛。您不记得我了吗?”
“姑娘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马丁教授。我……”
艾玛尴尬地站在马丁的地摊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她买了马丁好几本书,多给了些钱,被马丁拒了,只付了一半不到。因为着急上班,等她下班时,地铁口地摊处已经空无一人了,自此,艾玛再也没有再碰到马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