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外流进来的难民越来越多，就在司马黛以为她的担忧正要来临时，朝廷忽然下了一道命令，禁止难民入城，洛阳城门大关。司马黛站在城楼上，看着蜂拥而至的难民被关在城门外，而守城军官一个个都严正以待，好像是面临无数的敌人，死死守住城门。
“大哥，你带我来这里是不是想告诉我，纵使我救了那些，也救不了这些，无论如何，也得死一些人是么？”司马黛抬眼望着远处晨曦浮动，语气低迷推搪，整个人无精打采。
司马师的发被风刮起，衣袂翻飞，他温润的笑着：“我只是想告诉你，只有等到自己真正强大时，才能做自己的主。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他指着城下的人，“那些人怕是对自己的生死都无权决定。他们原本同我们一样存活在这世上，可是我们锦衣玉食，他们却为一场雪流离失所，客死他乡，这是为什么？不过地位不同，身份不同，人生也就不同。”
他的声音飘飘绵绵，如梵唱般顺着风飘荡到天际，司马黛茫然无语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低低的说道：“我懂了。”
司马师的眼睛在她身上逗留了片刻，温柔的含笑：“回家吧。别受冻了。”
司马黛转身往城楼下走，却听到一个守军恭敬的喊了一声：“参加大将军。”似是有人轻应了一声，渐渐的一张精致的脸便出现在司马黛面前，曹爽见了她似也是吃了一惊，随后亲善的一笑：“原来你也在这里。”他渐渐走上台阶，看见了迎风站立的司马师，眼睛微眨，“真是巧极了。”
司马师对他微微一行礼，面色如常，始终温柔的含笑：“不打扰大人的雅兴，师和家妹就先告退了。”
曹爽却纹丝不动，挡在楼口，挑眉笑叹：“我替你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你们就是这么感谢我的？”
司马师看了一眼城门下瑟缩的人群，眼神微有些迷茫：“大人是指什么？”他此时的眼睛如同一汪潭水，波澜不惊。
曹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笑道：“很好，很好。”曹爽连说了两个很好，意味深长，司马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却见曹爽蓦然回首看她，笑若春花：“你清瘦了不少。”他的语气亲昵，仿佛司马黛是他久别的妻子，荡着无限的关怀。
司马黛怒火中烧，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她可没有忘，自己如常体弱有一半是拜他所赐，如今却在这里假惺惺！可是一想到自己把药丸暗送到他手里，不由得慢慢心平气和，只要他继续服食五石散，不出五年，便会暴毙而亡。
曹爽见她不语，大笑：“莫非你是在怪我？”
“不敢。”司马黛暗暗冷笑，难道不是你的错么，还在这里装作若无其事。
曹爽笑看了她一会，索性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盯了她一会，随后俯身凑到她耳边，声音低缓：“你该恨的应该是曹姬，是她夺了你的心上人，如今嵇康进山采药至今未归，而她临盆在即，手无缚鸡之力。如果……”接下去的话他没有说完，只是晦暗莫名的看了她一眼，“我不会说出去的。”
司马黛心里一怔，随后怒喝：“我不会做的！”
“随你。”曹爽展颜一笑，“别说我没有给过你机会。”随后施施然走了下去。
“他说什么了？”司马师拍拍她垂下的肩，温和的问道。
司马黛摇摇头，忽然想到曹爽刚才的话，嵇康进山采药至今未归……雪这么大，他不会出事吧？司马黛一想到这里，转身就往城内跑，等到司马师再看见她时，司马黛已经赶着马车喝令守军开门。
他脸色一变：“你去哪里？”
司马黛知道瞒不过，只好老实回答：“山阳。”她怕他不同意，恳切的说道，“大哥，你让我去看看，等我回来，我保证老老实实听你的话。”
“你还没有放下他？”司马师有些诧异，随后掀开她的车厢，里面装了些食物和厚衣，“你就这么去了？”
司马黛点点头。
“就你这样，还没有出十里便会死在外面！”司马师有点动怒，“找几个人跟着你去。”
司马黛一听灿烂一笑：“谢谢大哥。”马车驶得很稳，司马黛躺在马车里悠哉自在，心叹好在带了两个人保护自己，否则这一路下来，不知道被打劫多少回了。这雪下的好多人都开始无奈的做起了山里人，拦劫过路马车，纵使有人保护，也少了不少衣物和粮食。不是被偷便是直接被抢。
经过了十天的提心吊胆，马车终于驶到了山阳嵇康的竹林，故地重游，让司马黛神思一荡，昔日的种种不断浮现，渐渐的让她心痛起来，她望着熟悉的绿色，出神了一会，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随后往竹屋走去。
风景依旧，还是竹亭竹廊，风吹竹响，只是白雪把原来的田圃盖了，再也不见当年那人挽着袖子提桶除草的风景了。
竹门开了，曹姬一脸欣喜的看向她，随后又马上冷下脸来：“怎么是你？”
司马黛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她的肚子，肚子很大，已经快要生了，她用劲力气挪开视线，看向屋内，屋里安置了很多东西，但是却仍然素净，看曹姬的打扮，也与一般妇人无二，恐怕还要简朴些，司马黛没有想到她居然如此清贫，心里微诧异，但还是高傲的看着她：“嵇康可回来没有？”
曹姬猛的把门一关，差点夹到司马黛的鼻子。
司马黛一时没有回过神来，随后大怒：“把门给我打开，告诉我他去了哪里！”她把竹门拍的直响，雪从枝头上不断的落下来，发出簌簌声。
司马黛使劲的敲着，可是屋内的曹姬却始终不理她，过了一会，屋内似乎有响动，司马黛停了手，仔细听了一会，随后便听见屋内仿佛有微弱的叫喊声，她不相信的再仔细听了一会，里面果然有喊声，是曹姬在叫。
“喂，你怎么了？”司马黛推了推门，还是打不开，心里一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里面的叫喊声断断续续。
司马黛跳到外面的竹林里，找到窗户，推了推，还好窗户没有关，她脱下外面的裘衣，然后钻了进去。
进入到里面，曹姬正躺在地上，身下一大片血水，她不断的喊叫，“……夫君……救我……夫君……”
司马黛惊惶的看着她，看着她如同溺水的人一般，拼命的大喊大叫，声音凄厉万分。曹姬的手紧紧抠住地面，指甲折断，地上几道明显的抓痕把司马黛看得心惊胆战。
“小姐，怎么了？”保护司马黛的两个护卫听到叫喊纷纷冲进竹林，在院子里问道。
司马黛被他们拉过神来，从里面打开门，拉住其中一人：“里面的人要生了。快去找产婆！”
“夫君……求你……去找他来……”曹姬挣扎的看着她，随后大喊：“好疼……”
司马黛依旧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焦急的冲到她面前：“那先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曹姬凄厉的抓住司马黛的袖子，使劲一扯，“不要抢走他……”
司马黛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却只是回头对着门外的护卫叫道：“快去烧水！”
原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护卫得了命令匆匆的出去了。司马黛无措的看着她：“产婆马上就来了，你再忍忍！”她把被子垫到她的后背，把她头上的汗擦去，慌慌的瞧着门外。
曹姬掐着司马黛的手不放：“不要害我的孩子……”她浑身已经湿透，地上的血水越来越多，“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的声音慢慢的低下去，司马黛往她脸上使劲一掐：“那等你死了再说，现在给我坚持住！”
“我快不行了……”她的脸被司马黛狠狠一掐，马上又叫唤起来，“啊……”
阴冷的天，司马黛也是一身的汗，曹姬忽然猛的拉紧她：“孩子……好像要出来了。”
司马黛往她身下一看，倒吸一口气，孩子的头已经出在外面，一脸模糊，可是脖子还是没有出来。
“你再使把劲，快啊！”司马黛的手臂被曹姬抓的都是血痕，她几次想挥手打回去，可是还是忍住，眼看曹姬的力气越来越少，司马黛的嘴唇都在颤抖，她努力使自己变得凶神恶煞，“你如果不使劲把孩子生出来，就等着死吧，到时嵇康就是我的了。”
曹姬瞳孔一张，眼神似是要把司马黛给千刀万剐：“我不会把他让给你的……啊……”
司马黛此时全身心都扑在曹姬身上，仿佛曹姬生孩子就是一件大事，完全忘记了要去找嵇康，忘记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她讨厌万分的人。
“产婆来了。”护卫在院子里叫了一声，司马黛随后便看见一个妇人跑了进来。
“我的娘！”产婆看着这副场景惊呼一声，随后看了一眼曹姬，对着司马黛说道，“没多少问题，快去端些热水过来。”
司马黛把热水一放，便听见一声孩子啼哭，她顿时心里一松，扑倒在一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