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阮籍说话时早已经把裴秀拉开,慌忙把司马黛从地上搂起来,司马黛满脸都是泪水,但还是一头扎在他怀里,仿佛开了闸一般,痛哭流涕。
阮籍原本看不出喜怒的脸上似出现了裂痕,他的凤眼微眯,视线落到裴秀身上,竟让裴秀浑身一僵。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裴秀整了整衣服,看向还径自埋在阮籍怀里的司马黛,戏谑道,“你这样算不算红杏出墙?”
司马黛回头便骂:“要你多管,你个疯子!”她的眼睛红肿,脸上也是淤青一片,都是刚才被裴秀压在地上时磕在石头上的。
“不就是扭断了你两只手么,再接回去不就成了,何必这么凶。”裴秀依旧嬉皮笑脸,颇不以为然,“你杀了我的三条小东西我都没跟你计较。”
司马黛气不打一处来,她挣扎着想要再去暴打他一顿,如果不是阮籍拦着她,估计两人又打上了。
“你这叫不跟我计较?你的手让我扭断看看!”司马黛叫嚣,“我跟你誓不两立!”
“悍妇!”裴秀促狭一挑眉,也开始无理取闹,他指指自己的下巴和脸颊,“你打我的又怎么算,本公子英俊无双,都是被你害的,跟我誓不两立?六袋五铢钱,现在就还我!”
“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你个疯子,我又不认识你!”司马黛把下巴一抬,瞪过去。
“你……凶婆娘!”裴秀似乎也要冲过来把她再打一顿,无奈阮籍在场,他只好用眼神回瞪过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不让,忽听门院里一声稚嫩的声音嚷叫道:“你们好不知羞!”
司马黛闻声望去,这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穿了一身大红袄,脖子上挂着一个金灿灿的项圈,中间一颗浑圆的大珍珠让司马黛挪不开眼。
小孩慢慢走近,司马黛忍不住惊呼,这孩子长大了必是风华无双,她也不哭了,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
“你又叫什么?”小孩眨巴眼睛,用小手戳她的脸,“真丑。”
他的眼睛跟裴秀一样,琉璃般的纯净,只是比裴秀深邃,一眼望去,看不到底,司马黛几乎不能从他眼珠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小裴楷,你怎么又跑出来了?”裴秀把他从司马黛跟前拉开,语气略带慌张,“你可别再跟着我。”
裴楷不屑的撇嘴:“以为我是看得起你才跟着你,如今我有了阮叔,自是不会跟着你。”他学着大人的样子双手一抱,“如果不是你传来消息,我才懒得搭理你。”
裴秀闻言肺都快气炸了,他看看司马黛,又看看裴楷,终于一跺脚:“都是没良心的家伙。”随后拂袖而去。
“啊……疼……”司马黛忽然惊呼,不知道什么时候阮籍已经握住她的右手,猛然一接,在司马黛还没有回过神时已经出手。
“还有另外一个。”阮籍面不改色,淡淡的拉起左手,作势要接,司马黛吓的后退一步,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可不可以轻一点?”
阮籍原本低着的头忽然抬起来,对着她说道:“是季彦通知我你在这里。”
“什么?”司马黛有些诧异,“怎么回事?”
“就是本少爷救了阮叔,裴疯子知晓后差人告诉我你在这里。所以我们才来的。”一旁的裴楷插话道。
司马黛点点头,不禁又问:“那他怎么知道你救了我家老爷?”
“那你得问他去了。我又不知道。”裴楷的视线落到司马黛的手上,“不过裴疯子向来做事荒唐,丑八怪,你也别在意。”
司马黛刚想嚷谁是丑八怪,忽然手上一痛,阮籍趁她不注意,早已经把左手也给她接上了。回洛阳的马车上,裴秀一句话也不跟他们说,独自气鼓鼓的占据着一半位子,司马黛原先想道谢,可是裴秀见了她便是扭头,久而久之,司马黛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她也扭头不理他,两个人赌了一路的气,到了洛阳城门,还是没有说过一句话。
封城的禁令已经撤去,来来往往的人似往常一样,仿佛昔日的雪埋尸骨不曾发生过一样,马车碌碌往前行,阮籍的目光也越来越沉,一路上,似乎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马车被拦了下来,司马黛掀开帘子,便见到司马昭一身戎装打扮,正满脸肃穆的看向马车,忽见了她,不知道是喜还是怒,就这样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二哥……”司马黛有些心虚,又奇怪他怎么守了城门,有些嗫嚅的喊道。
司马昭按捺住满腔的思念,把视线落到车里其他人,随后脸色稍稍柔和:“原来是裴侍郎和裴小公子。”他又把目光落到阮籍身上,笑意更深,“阮兄也在。”
裴秀扭头不理,似乎跟司马黛有关的人他现在一概都不理,连带着阮籍也遭殃,倒是只有四岁的裴楷老成的点点头,随后看向司马黛。
“跟我回家。”司马昭目光绻绻的看向司马黛,语气深沉凝重。
司马黛转头看向阮籍,似乎想要征求他的意见,倒是让阮籍一怔,随后他微微点头,轻轻说道:“去吧。”
司马黛闻言怅然若失,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被某种东西灌满的心里开始有东西在发芽,开花,也许是很久以前,早已栽下种子,扎根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如今已经发芽开花,竟觉得异常难受,仿佛有满腔的东西要迸发出来,她看着阮籍黑漆如墨的眼睛,看不出此时他脸上的淡然的表情下掩盖着怎么样的情绪,到底是淡然,还是根本不在意?
司马黛心中酸涩的下了马车,看着帘子慢慢放下,越发的无措,她忽然记起自己还没有问他身上的伤可好了,可是话到嘴边,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有空我会找你。”车帘后面的阮籍终于吐出这么一句话,司马黛心中郁气忽然一散,她轻轻“恩”了一声,马车没有动,静得仿佛四周都没有呼吸。
司马昭拉着司马黛要离开,司马黛回头看着马车还停在那里,仿佛一座小土坡,她扬起手挥了挥,冲口喊道:“我等着你来找我……”
马车终于驶动,渐渐离开司马黛的视线。
司马昭看着远去的马车,手又一下子捏紧,有些粗暴的拉着司马黛快走几步。
“司马昭,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司马黛被他拉得有些疼,忍不住皱眉,随后看着他的戎装问,“你怎么守了城门了?”
司马昭停下脚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到把司马黛看的有些愣神,过了一会,司马昭莞尔一笑,又恢复成以往的样子:“这洛阳城的城门都是我管,你二哥我被调职了。”
“这又是曹爽那混球的命令?”司马黛有些愤愤,她拉起司马昭的手,一副要去找曹爽理论的样子。
司马昭被她拖着走,嘴里却低低叹道:“阿黛,有时候你太聪明了。”
“那样不好吗?”司马黛连头也没有回,径自往前走。
“也好,也坏。”
“司马昭,你能不能走快点,我都被你饿死了。”司马黛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倒是把司马昭口中的话给憋了回去。他快走几步,忽然说道:“你怎么又惹上了裴家?”
司马黛唇角向上一弯,露出一个笑容:“怎么?二哥反对?”
“没有,有时候觉得阿黛神通广大,连这大户人家都能搭上。”司马昭眉间带笑道。
“这裴秀和裴楷来头很大不成?”司马黛歪头问道,她只知道裴家是世家豪族,裴秀只是姓裴而已。可是裴秀到底在裴家处什么位置,她一点也不清楚,只是把他当做一般的世家公子。还是一个疯子。
“也不尽然,只是裴家有累世财富,支脉庞大,现如今裴家族长便是裴楷的父亲裴徽,声名威望很高,而裴秀少年成名,学识广博,又曾四方游历,被你扔在角落的《禹贡地域图》便是出自他手。”
“你是说让爹赞叹不绝的那几幅破地图?”司马黛忍不住惊呼,她有些不相信,那么一个脑子有些不好使的疯子竟是父亲口中的绝才。
司马昭笑着点头,只是不经意皱眉道:“只是如今他在曹爽手下做事,你还是离他远点好。”
“我当然要离他远点,我跟他誓不两立。”司马黛愤懑不平,随口提起,“那裴家是站在哪一边?”
司马昭一愣,随后拉起她的手快走:“你问太多了。”
“我看你也不知道。”司马黛得意洋洋的说道,“如今二哥可是总管洛阳大门,威风凛凛,以后我出城门便捷多了。”
司马昭被她气得生烟:“哪壶不开提哪壶。”
“二哥,你要忍辱负重啊,这毕竟是洛阳的关口啊。”司马黛戏谑的说道,话有些含糊不清。司马昭听闻茅塞顿开,心中乌云散开,觉得连日来得所受的屈辱完全不值得一提。
“你说的对,说的对。”司马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司马黛看着司马昭有些怪异的脸,觉得分外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