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姚遥第二次出现在第一人民医院。只是这一次是换她躺在病床上。
追尾。很严重的车祸。不过说起来也真的谢天谢地，好在姚远的车性能很好。姚遥系了安全带，在撞车的一刹那弹出的安全气囊救了她一命，只是左手骨折加清微脑震荡而已。
姚远守在她的病床边，看到她清醒过来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遥遥，你觉得怎么样？”
姚遥说：“哥，对不起。我把你的车撞坏了。”
姚远笑，“车能有人重要啊！好在你没事，你可把哥哥给吓死了。你不知道，刚接到电话说你出车祸了，我吓得魂都飞了，妈当场就晕过去了。”
姚遥忽然记起了苏玉林，问姚远：“苏玉林呢？她情况怎么样？”
姚远表情凝重，“她情况不大好。坐在副驾驶座上居然不系安全带，头撞到了挡风玻璃上，挺严重的，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
姚遥躺在床上不言语，但脸色却是极难看。她知道这一次她是真完了，苏玉林若没事也许还好说，若苏玉林问题严重，只怕她就是在劫难逃了，也许真的会赔上未来也说不定。
她闭上眼睛，“哥，我该怎么办？”
姚远抚了抚她额前的头发，“放心，有哥在，谁都不能把你怎么着。”
姚遥长长地叹息，过了一会儿才问：“妈呢？”
“在这儿抱着你哭了半夜，我怕她太累，让米缘扶她去外面休息了。”
“谢谢你，哥。”
姚远如同小时候一般弹了弹她的额头，宠爱地笑，“傻丫头，你是我妹，我不疼你谁疼你？”
苏玉林被撞成中度脑震荡，从进医院以来就一直昏迷不醒。姚遥虽是不喜欢她，但还是要去看她的。毕竟是因为她开的车，才会发生车祸。
去看她，意料之中地碰到了陈亦梅。
姚遥面对陈亦梅时心中仍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之意。陈亦梅曾是她最爱戴的一位尊师，一言一行都曾在她心中极具分量。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只因一场子虚乌有的早恋风波，让她与恩师几乎反目成仇。
如今这个局面，是尴尬到不能再尴尬。姚遥微微有些局促地看着陈亦梅，尊敬地唤了声：“陈老师。”
但其实这种尴尬与本不应该出现的局促是姚遥最痛恨的，在她看来这根本就是一场没有尊严的对峙。尤其是在陈亦梅冷漠淡然的眼光之下，她只恨不得做一个隐形的人，好在陈亦梅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是怕她，只是……无法承受这种眼神。特别是这种眼神是来自肖的母亲的，更让她接受不了。
陈亦梅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嗯。”
姚遥走到苏玉林的病床前，看着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苏玉林，她轻轻地说：“苏玉林她……怎么样了？”
陈亦梅声音冷冷地说：“你不都看到了，就是这样。”
姚遥咬了咬下唇，语气近乎卑微：“对不起，陈老师。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陈亦梅忽然侧着看向她，又目似电，“但是姚遥，你们两个同坐在一辆车里，而且是你开的车，但你只是骨折，而玉林却是这么严重的脑震荡。你让我怎么想呢？玉林为什么会坐在你的车里？为什么会出车祸，怎么发生的？你有驾照吗？”一连串冰冷的问话，跟多年前的那一幕惊人的相似。
姚遥心里悚然一惊，忽然就想起了昨天晚上苏玉林跟她说过的话……对于一个可以气死自己父亲的女孩子，我陈亦梅无法接受。她可以气死自己的父亲，难保日后不会气死我肖家的其他人。我不冒这种险。说这种话，这是典型的陈亦梅式作风。
心底里的绝望感逐渐扩大，再扩大。这种感觉比死可怕。
“那陈老师，您是怎么想的呢？”姚遥问。
“我没怎么想。”陈亦梅帮苏玉林掖了掖被角，慈爱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转向姚遥，眼神便又重新变冷漠淡然，姚遥甚至能从里面看到那一丝的鄙薄。她说：“你与肖的事情，我可以这么跟你说，要交往，可以，但若要进我肖家门，不行。你如果打算将来跟肖结婚，我不接受。还有，玉林从小父母双亡，跟在我身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如今你却又将她害成这样，我不能接受。”
陈亦梅每说出一句话，就像是一个个的耳光，打在姚遥的脸上，一记比一记响亮，甚至比耳光更加让她无法站立。
“但她总会醒过来的……”
陈亦梅打断她的话：“若她醒不过来呢？”
“那我就赔她。”
“你拿什么赔？她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整个苏家就剩了她一个。你要怎么赔？你赔得起吗？”
你要怎么赔？你赔得起吗？
姚遥张大了嘴巴呼吸，听着陈亦梅一句句鄙薄的话语，还有这样毫不留情的痛恨。她只觉得她再也无法留在她面前。她宁愿去死，也不要这样站在这里等待这样的斥责。
陈亦梅的这些痛恨的话，很明显是许多年前就积攒下来的，如今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便毫不留情地对着她讲了出来，甚至是带了些恶狠狠的味道。
忽然又想起了许多年前，也曾是这样的一个场面，同一张咄咄逼人的脸，她后退了再后退，终于退无可退，便选择了纵身一跳。但那一次跳后她曾后悔。
而这一次却是在同一种退无可退的情况之下更添了一些悲怆的无望与绝望。爸爸的死在她的心里刻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没有复原的能力。但昨天以前她想着，至少她还有肖。而如今，她连肖都即将失去。
那么多场战役，却是彻底的惨败。
这种毫无尊严的斥责她曾接受过一次，就算是死，她也不要再接受第二次。宁死也不要！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窗户，终于对着陈亦梅冷冷地笑，“一命抵一命，够不够赔？”
陈亦梅心头一惊，大惊失色地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姚遥便已经自窗口一跃而下了……
一个女孩子，在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里面接连两次跳楼，在任何人看来，都是脑子有病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第一人民医院的住院部是在四楼，楼层不高，就算是跳下去，至少也不会祸及生命。留下一条命在，总还是好的，经历过生命垂危的人都明白活着的美好。
姚遥自四楼一跃而下，姿势并不优美，但却吸引了楼下所有人的眼光以及惊呼声。
“砰”的一声闷响是重物高空坠地时所发出的声音。
但姚遥却在跳下窗户的那一瞬间听到了爸爸的声音，他说：“遥遥，别怕别怕。”
于是，姚遥就真的不害怕，跳下去的时候，甚至没有来得及想肖。
在陷入昏迷之前，她想：其实，死亡也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只要下定了决心，它就一点都不可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