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邬阑跟嬷嬷两人围着窑炉不停的忙活,膛里烧着旺火,热力烤得二人汗流浃背。席婶纳罕,道:“姑娘,在做啥呢?”
“席婶来啦,正在试窑炉温度呢。”
“今天要做什么吗?”席婶又问。
“烘焙啊,不过没试过炉子,先烤了几个甘薯试试。”
空气里渐渐有了烤甘薯的香气,邬阑撤掉一些柴,膛里转为文火。
“好香啊,”嬷嬷说道。
“待会就能吃了。”
就这样一个阴天的早上,三人围坐在热烘烘的窑炉边,一人手里一个烤红苕,吃的津津有味。
“姑娘,今天要烤什么?”席婶问道。
“奶油蛋糕。”
席婶想了片刻,道:“姑娘说的都从没听过,但好像又明白,这奶油蛋糕应该是,奶加油加蛋加糕吗?”
“哈哈哈,”邬阑笑道:“也对,也不对!”
话说在那天集市上……
邬阑发现了一家专卖乳制品的“王家乳酪”店,据席婶说这家店在前朝就开了。此时的乳制品自然不如后世丰富,但已是大大超出她的想象。在王家乳酪店订了新鲜的水牛乳,今早已经送来。
做奶油蛋糕要先准备两样材料,一样淡奶油,一样低筋粉,好在两样材料都能自制。
先置一小锅,温水熬煮鱼胶,待完全化开,倒入新鲜牛乳中匀速搅拌,加入糖粉再搅拌,至完全融合。然后静置冷藏,每隔一段时间取出再搅拌、冷藏,反复几次直至液体浓稠变厚,就做成了淡奶油。
低筋粉是邬阑想的土办法,面粉上锅蒸煮,用纱布覆盖,避免水汽,待蒸至结块后取出敲碎,用滤网细细筛过,反复几次后便是低筋粉。
待这些材料准备妥当,制作就要开始了。
首先要打发蛋白,这最考验人的体力和意志,因为没有电动工具,完全靠手动。邬阑特意找了一只茶筅作为搅打工具,先按同一方向打发,打至鱼眼泡状,加入细砂糖,再接着打发,当泡沫开始变得细腻,再次加入细砂糖,糖有助于蛋白质的稳定。继续打发,至蛋白浓稠厚重,静置备用。
打发好蛋白,邬阑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只好坐下来揉揉酸软的胳膊。席婶和嬷嬷从未见过这种方式,两人眼里充满好奇。
“姑娘,你感觉还好吗?”嬷嬷问道。
邬阑甩甩胳膊,道:“真是酸爽!”
蛋白打发完成,下一步是做蛋糕胚。蛋黄加入糖、酥油搅打膨胀,倒入牛奶,继续搅打至泡沫细腻,加入低筋粉搅拌成面糊,静置,再加入一半蛋白,继续混合搅拌,最后倒入自制容器,放入窑炉进行烤制。
接下来,就是等待见证奇迹!
见证奇迹之前,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嬷嬷搬来一套茶具一一放在长桌上,有大小十几件。一旁又置了小石磨,红泥小炉上置沙瓶,瓶里注水。
做完这些,嬷嬷说道:“姑娘辛苦了,老奴煎些茶水给姑娘解解乏。”
“好啊,求之不得。”邬阑心想,原来嬷嬷还会茶道。
“时下点茶,用的最多的还是前朝的七汤法,七汤过后,乳雾汹涌,溢盏而起……”
简单讲解完便着手操作,先取了适量茶叶放入磨眼,轻推磨盘,须臾,绿色茶末便从磨盘缝隙间泄出。轻扫入罗筛,再细细筛过,而后将细筛过的茶粉放入建盏。这一过程需要耐心,嬷嬷做得极为专注。
沙瓶里的水已泛起蟹目,嬷嬷又道:“依《大观茶论》讲,此时需注水击拂七次。”
而后提瓶先注入少许,再用茶筅击拂茶汤,打起沫饽;接着连续注水击拂,至茶粉均匀地融入汤里,茶汤表面形成了乳白色的稠密泡沫,点茶做成。
“姑娘,来尝尝,”嬷嬷递来一盏。
邬阑双手接过,见茶盏里浮起一层厚厚白腻的泡沫,好像奶盖!饮了一口,果真是抹茶奶盖!
嬷嬷又同样的手法点了两盏,一盏给席婶,一盏自己品尝。
三人饮过之后,嬷嬷似乎有了感慨,
也许是触景生情,她抓着茶盏久久不放,呆呆出神。
“嬷嬷怎么……突然安静了?”邬阑问道。
好半天,才听到嬷嬷道声音娓娓道:“以前夫人是极爱品茶玩香,可娘子却不爱,娘子非爱骑马打球蹴鞠,只要是男子玩的,她都玩。夫人说她,可她从来都是答应的好好的,转身就忘。所以气的夫人老是说她屡教不改,后来连老爷都一同怪上了……”
邬阑先是惊讶,但转瞬就明白了,原来说的是她娘!
“夫人爱好的都是极雅的,什么品茶玩香,挂画插花,无一不通,无一不精。有些甚至连夫人的姐姐都不及,记得有一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正如每一个蛋糕背后都有一个感人的瞬间。
手里的茶盏虽已空,红泥小炉里的火也将息,但话未尽,茶先凉,纵有千般好言,也有来不及说的时候。
“今儿先这样喝着,改天老奴再斗个茶百戏~”嬷嬷最后说道。
“嬷嬷厉害了!”邬阑由衷赞道。
饮完茶,
蛋糕也差不多了,因为香甜的气味早就随着窑炉的热力四处飘散。
带上厚手套,打开窑炉,香甜气味更是浓郁。邬阑大口吸着这甜腻香气,再没什么比这个味道更好的了。
取出烤好的戚风蛋糕,检查色泽、软硬程度都不错,看来火候控制是摸准了。
席婶脸上泛着笑容:“这就是蛋糕啊!”
邬阑点点头:“是啊,但还没完成。”
把剩下的蛋白与淡奶油再次混合搅拌至浓厚稠密状,手指蘸一点放入口中,邬阑眼睛一亮,味道相当醇厚!用竹片挖取均匀涂抹在蛋糕胚上,再抹平刮匀。
最后再把剩下的奶油放入自制的裱花袋,没有裱花工具,只有全凭手法和手感。无论花样如何变化,手法无外乎绕、抖、挤、拉、吊、拔、编,手感最重要的就是力度控制。席婶和嬷嬷何时见过这样的技法,一连串动作眼花缭乱,她两人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漏掉一个细节。
当把这一套动作做了个遍,一个“繁花似锦”的奶油蛋糕就大功告成。
邬阑端详一番,道:“条件有限,能做成这样也算不错了。”
席婶和嬷嬷今天一而再的被刷新认知,此时又听到邬阑的话,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什么叫条件有限?如果没有限制那又会怎样?
张伯从外面进来,走到厨房外便不再向前,面带犹疑,似乎有话想说。
邬阑见状问道:“张伯可有事?”
“刚刚有位公子在门外,说要进来看看?”张伯回道。
“老奴想着铺子还没开张,不好这时进来,可那位公子竟赖着不走了,非要进来瞧瞧……”
邬阑想了想道:“我去看看。”
几人来到门外,见一位身着浅红底金线盘绣寿字纹大襟袄袍,背向而立的高壮公子,不用问,就是张伯说的那位。
这位高壮公子头戴一顶飘飘巾,手拿一把雕骨折扇,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宽阔的脸盘还带着一丝稚气未脱的神情。
“哟呵,姑娘当家?”
邬阑敛衽,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你想做啥,直说。
“就是问问,这里新开的?卖啥的?”
“尚未开张,卖吃食的。”
“吃食?那正好,都有些啥?”高壮公子脸上暗暗透着喜气。
邬阑有些为难,道:“这位客官,小店尚在筹备,菜谱还未定下,没办法回答啊。”
“那香气是从何而来,这总可以回答了吧?”
“唔……是奶油蛋糕,”原来冲这个来的。
“奶油蛋糕?蛋糕小爷听过,奶油?难不成是乳酪?”
“不完全是……”
“行,既然是吃食,那小爷就出银子,给爷装了这什么奶油蛋糕。”
这得有多迫不及待?
回到厨房,邬阑颠颠手里银子,将它抛给嬷嬷,嬷嬷担忧道:“姑娘,不会有什么事吧?”
邬阑笑笑:“他还会再来的。”
嬷嬷心里一紧:“为……为啥啊?”
“因为他是个吃货。”
……
“知道小爷我是谁吗?”郝大壮神情倨傲,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洗耳恭听”,邬阑微笑着,暗道那你知道老娘是谁吗?
“小爷我姓郝名大壮,大名鼎鼎,威震六合!”
还誉满全球呢。
“久仰久仰,这位郝小爷,您一天登门两次所谓何事?”
“呃~,还有那什么奶油蛋糕吗?”
邬阑两手一摊:“没了,我自己都没吃呢。”
“那小爷我出银子,再做几个。”
邬阑真是为难,道:“这位郝小爷,不是我不做,是本小店最近在筹备开张,事情繁杂,还要试菜,没有时间做了。”
郝大壮一听,摸摸下巴,道:“试菜啊~,这小爷拿手啊,不如……”
打蛇随棍上,这算盘打得好。
……
一桌菜是四冷盘,四热菜,一汤一主食。冷盘为香卤豆腐干、窝油花生、手撕鸭和毛笔酥;热菜为南瓜炖鱼头,金汤鲈鱼片,螃蟹鲜虾煲,还有一个西湖醋鱼。汤为燕窝冬笋烧鸡子汤,主食则是八珍面。
这一桌菜,无论色香味皆是水准极高,这就不像是做“杀猪菜”,量大油多就好。这一桌可谓是顶级厨师的水平,最绝的是那毛笔酥,酥饼做成,上面还有毛笔的褶皱,中间夹的是牛肉松,配以自制蘸酱,绝了!
郝大壮举着一双筷子,不知从哪下手,虽说食材并不少见,可这一桌菜肴却有大半都未吃过,尤其那毛笔酥,看得他眼睛都直了。嘴巴也张的老大,就是忘了夹菜。
郝大壮的小厮本来是在一旁伺候,这时见爷光看不动,心里也急,还想着爷吃肉,自己好歹也能喝点汤啊。这小厮平时跟着郝大壮吃香喝辣的,也是见过不少世面。本以为这小店能整一桌像样鸡鸭鱼就已经很不错了,结果实在是大大出乎意料,菜品精致不说,还从没见过,更别说吃过了。
郝大壮颤巍巍的伸出筷子,夹了一片鲈鱼,慢慢放进嘴里,“嘶~~!”
就瞧他浑身一哆嗦,眼皮一翻……邬阑到吓了一跳,心想这没毒啊,怎么这反应?
好半天才又见他长长舒出一口气:“好次啊!”
邬阑憋住笑,还从来没见那么夸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