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客栈醒来之后,就一直在路上,邬阑也不知道这路最终要通向何方?路途颠簸,想美美吃一顿饭,那是妄想。当然,还有身体尚未恢复得原因,导致胃口不佳。再一个初来乍到,隔阂感很强烈,并不愿意接触外面的人和事。
所以邬阑宁愿呆在车里,已自己的方式来化解隔阂感。
白天赶路,晚上投宿,晨昏不分,时辰混乱。除此之外,还要忍受颠簸之苦,浑身没二两肉的身体,在没有减震的马车里咯的疼啊!可以想象邬阑内心是多么抓狂。
“哎~!”邬阑重重叹了一口气,瞧瞧自己那没二两肉的超薄型身材,多么怀念前世的好身体!
身体的恢复自然不是一朝一夕,那就徐徐图之吧。
在没有任何便利措施的古代,做一次长途旅行,其“不方便”可想而知。就拿穿衣梳头来说,能简则简,但也不等于穿的乱七八糟,邬阑却总把衣衫穿的乱七八糟,嬷嬷每每瞧了都要像念经一般唠叨半天。
邬阑觉得自己已接近崩溃边缘,这嬷嬷有强迫症?但表面上还得应付她,
“嬷嬷,我浑身乏累,两手无力,怎奈这衣衫繁琐,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嬷嬷听了心疼难受了好一阵,几次差点掉下泪来,遂不再说什么。
邬阑心虚汗颜,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啊,不管怎么扮失忆总不至于连衣服都忘了怎么穿吧?
这一路就是如此“艰辛”!好在“艰辛”久了,就习惯了。
这一天,十月初八。
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煦暖,虽是初冬可还不觉得冷。一路走的都是官道,路平且缓,即便坐在车里也不觉得太颠。邬阑望着车外,处处依然显露生机,想那北方此时早已草木凋敝,唯有江南还是一片苍翠。
风景看得厌了,就摸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巧镜匣,里面是一面圆形折叠手柄的水银镜,背面饰以折枝牡丹图案,质地极为精良。
邬阑先是把玩一阵,然后再举起镜子照照,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庞,眼神明亮,鼻子高挺,线条饱满,和曾经的自己有七八分像。最有特色的是两条眉毛,衬得整张脸明朗大气,但又不失柔和妍丽。
曾几何时,头次看到这张脸还吓了一跳,第一反应还以为坐了多啦A梦的时光穿梭机呢……
要不怎么一下就回到了十五六岁?邬阑心里满意,穿越一场,倒像是捡了大便宜。
张嬷嬷瞧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笑了:“姑娘怎的跟青娘一样?就爱照镜子!一照就一个时辰。”
邬阑讶然,扭头看她:“我娘吗?我跟她长得一样吗?”
张嬷嬷看着她,半晌才道:“姑娘倒是像你父亲多些,唯独眉毛长得像你娘,你娘又长得像你外祖母。”
还有外祖母?
“那……我父亲呢?”
“你父亲生的好,一表人材,还是邬氏家族……”话不曾说完,停住了。
怎么说一半?邬阑眉头一挑,这是几个意思?
好一会,嬷嬷才重新说道:“姑娘莫怪,老奴走神了……”
邬阑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嬷嬷要是累了,就歇一会。”
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越接近江宁路越宽阔,车马也渐渐多了起来,来往穿梭经过一个又一个的繁华乡镇。市井繁华,说明这一年风调雨顺,百姓手里有余粮。
“嬷嬷,今年收成应该不错吧?”
嬷嬷一听笑了:“姑娘是问粮食收成吗?只可惜这里都不种庄稼了。”
“哦?”邬阑诧异,“不种庄稼?那种什么?”
“自然种棉花,种烟草,种桑树喽,江南这片土地大部分都是,稻田反而不多了。”
这不都是经济作物吗?邬阑不解,“那百姓吃的粮食又从哪来呢?”
种经济作物意味着商品化农业,可这明明是古代,何时有那么先进了?邬阑努力回忆曾经学过的历史知识,似乎有那么一个朝代……
“自然是从湖广地区来,那里粮食卖到了这里,又从这里买走丝绸棉布和烟叶。”
原来这样!‘湖广熟天下足’就是这样来的?
嬷嬷见她还是一脸茫然,又说道:“姑娘没在江南住过,不知也不奇怪,很久以前就已是这种局面了。”
“那……种这些可是比种粮食更有利?”
“自然!比如棉花,种棉花的收益可是种稻谷的两倍,而且农家还纺纱织布,劳作一天足以养活八口之家,还有富余!”
“既然纺织能挣钱,岂不是纺织业很兴旺?”
“姑娘说对了,所以有苏州丝绸,松江棉布,衣被天下的说法。尤其那苏州的衣裳首饰,但凡有个新式样,举国都效仿呢。”
啧啧~!古代版的米巴伦,时尚之都!
这世界的一衣一帽,一器一物,一字一语,种种所谓凡唱自一人,群起而随之,此谓之“时尚”,古代如此,现代亦如此。
“等咱安定下来,老奴也为姑娘置办几件苏样的衣衫首饰,虽说这些年的风气好了许多,但也是只重衣衫不重人品。”
这话有点似曾相识。
嬷嬷又道:“常言道,佛是金装,人是衣装,世人眼里浅的多,只有皮相,没有骨相。”
“嬷嬷这话说得好,其实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如此!”
拜金社会都是如此!
“噗嗤~!”嬷嬷听了又是一乐:“瞧姑娘说的,好像经了两世一样!”
邬阑这下无语了,可不就是两世!
“这苏州有意思的事多了,不光衣裳。记得还有一首歌谣这么唱的,‘苏州三件好新闻,男儿着条红围巾,女儿倒要包网巾,贫儿打扮富人形’。”
“哈哈,果真?这是多久发生的啊?”
嬷嬷想了想,说道:“差不多万和年间吧,就是先皇那会,你还小自然不知道。”
邬阑心里一跳,万和年间?还是先皇?那现在是什么年?看这穿衣打扮到更接近明代,明代有万历,难不成还有个万和?
邬阑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不是万历吗?”
嬷嬷睁大眼睛,奇怪的看着她:“姑娘糊涂了?万历都结束一百年了!”
结束一百年了!不都是清朝了?
邬阑真糊涂了,只觉脑袋又开始混乱……
永明八年,十月初九,
终于抵达了江宁城。
在进城之前,邬阑一行即将同季家车队分道而行,张嬷嬷前去与季家道别,同时又感谢这一路来的关照。
在车里等待的邬阑百无聊赖,悄悄掀起帘子向外看,却不经意一道身影撞入眼帘。路旁一个男子牵马伫立,一路的风尘似乎并没遮住他身姿挺拔的模样。
邬阑心念一转,这应是那位救她的大夫。
似乎感觉到了注视的目光,这男子转过头来,朝她看去。邬阑一惊,迅速放下帘子,好敏锐的人。
接下来两家便分道扬镳,自此,一段旅程告一段落。但对邬阑来说,也是她前世旅程的落幕。
而一段新的旅程,正缓缓展开……
酉时初,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街上仍然有许多行人在走动,沿街商铺也依然生意兴隆,尤其那酒楼食肆,吆喝叫卖声不断。挑担小贩的吆喝声远远传来,又渐渐散去,只留下阵阵食物的香气经久不散。
邬阑坐在车里,脑海里浮现的是市井生活的烟火气,听着车外的人声鼎沸,那灯火明亮的街道一定是最热闹非凡的地方。
马车穿梭在灯火阑珊处,马蹄踏踏,淹没在一片嘈杂之中。只是没过多久,马蹄声又渐渐清晰起来,然后听得张伯吆喝一声,车子便慢慢停住。
张嬷嬷长长松了一口气,说道:“姑娘,咱到了。”于是收拾起包袱准备下车。
邬阑怔了半晌,然后跟着嬷嬷一起下了车。
脚一沾地就觉得轻飘飘,像踩了棉花,再活动一下腰肢,以缓解久坐带来的僵硬。这才抬眼四处打望,所到之处是条巷子,这巷子并不偏僻,商铺都还未打烊,只是进出不如主街热闹。
再看看身处之地,《同福客栈》,邬阑不禁莞尔,好熟悉的名字。那檐下还挂着两只长灯笼,上书:“未晚先投二十八,鸡鸣早看三十三。”
要了一间地字房,嬷嬷叫了热水进来,她两先后收拾一番。待二人收拾妥当之后,便一起下了楼,张伯也安顿好了一切,在门外候着。
三人来到大街上,准备寻个地方吃些东西,此时已到酉时末,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这是几百年前的市井生活,邬阑身处当中,看着人来人往,总感觉恍惚不真实。就在不久前,自己还在同舅舅舅妈笑语晏晏,又何曾想过此刻?怎奈一转身,就是时空永隔;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姑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嬷嬷担忧的看着她。
阵阵炒板栗的香气直窜鼻子,耳边还传来小贩的卖力吆喝:“来瞧瞧叻,这开口板栗不是大姑娘捏的,也不是二姑娘炒的,是胖丫头逛园子一脚踩的叻……”
“扑哧~”,邬阑忍不住笑了出来:“肚子不舒服,饿了!”
嬷嬷呵呵一笑,神情放松下来:“原来是饿了,那先买些板栗姑娘吃着,免得饿坏了。”
小贩瞧见买主上门,倍加殷勤:“这位嫂子,你眼光独到,我这炒板栗又甜又糯,满大街都找不到比我家更好吃的!而且一包只要十纹钱。”
张嬷嬷笑着付了钱,接过板栗,先剥了一颗给邬阑,邬阑一尝,果然又甜又糯。三人继续走着,这下有了吃的,也不像刚才那么急迫了。
空气中混合了各种食物的香气和头油脂粉味,还有说不上来的气味,这些气味冲击着邬阑的嗅觉感官,既熟悉又陌生。
街对面是那十六官楼,高基重檐,富贵华丽,这壮阔的程度足以媲美现代任何一座五星级酒楼,更别提门前那各路车马相望于道,络绎不绝。
不远处的秦淮河波光粼粼,两岸的河房更是华灯璀璨,那是江宁府的繁华所在。
而此时的邬阑还尚未完全领悟到,这个奇怪而世俗的世界,正经历着怎样一场大变革?旧的被打破,新的尚未建立,犹如在死亡中孕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