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永乐城,已经是一片废墟。
踩在破碎的瓦砾上,司马奉叹了一口气。永乐城破后,白狼王便不知去向,狼群掳掠一阵后,也渐渐离去。荀皓似发疯一般奔向风月楼,而白朗和魏霁也不见踪影。此时司马奉的身边,只有欧阳成和上官约,以及两具尸体。
是荆雷与叶征。两人在城破后不肯逃走,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保持着战斗的姿态,目眦欲裂。司马奉轻轻替他们合上了眼睛,长叹了一声。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纵是轻狂如欧阳成,也不免神色哀戚。
“都怪我。”司马奉目光一阵呆滞。“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弄清了一切的来龙去脉,可是永乐城却已经消失。我看到了结局,却没有办法改变结局。”
“什么来龙去脉?”不知何时,荀皓已经到了众人身边。只见他双眼通红,布满血丝,脚步虚浮,尽显老态。他的旁边跟着一个人。文青,在战斗之中勉强保住了性命,却永远的失去了右手。司马奉看了文青一眼,随即望向天空。“事情已经结束,即使揭开谜底又有什么用?”
“还是说出来吧,”荀皓痛心地叹了一口气,紧紧握住双拳,盯着司马奉的眼睛。“至少,我要知道永乐城毁灭的真正原因,知道真正的凶手。”
“好吧。”司马奉长吁了一口气。“首先,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阴谋。”荀皓阴着脸,点了点头。
“事情的大致过程我不太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如何,狼群也好,狼王也好,哪怕那些叛民也好,这些东西,即使全部加起来,也无法在一瞬间撼动永乐城。”司马奉道,“所以我可以断定,是几个心怀叵测的人,策划了这一次入侵。而且我可以肯定,有一个内奸,混迹在永乐城中,作为内应,直接导致了永乐城的灭亡。”说罢,他神情极度复杂地看向文青。“这个内奸,就是你。”
“你在说什么啊?”荀皓难以置信地笑着,“文青可是跟随我多年......“
“没错,就是我。”文青突然打断了荀皓。
“什么?”荀皓大惊,脚步一个不稳,竟然坐到了地上。
“你是怎么发现的?”文青平静地问道。
司马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缓缓道:“其实你伪装的很好,所露出的破绽也只有一处而已。但是你的盟友却留下了太多线索,当这些线索交织起来,真相便已浮出水面。”
“首先,白狼的入侵,对于永乐城来说,是一个极度离奇的事件。而白狼突然袭击的原因,只有三种:第一,永乐城冒犯了白狼,白狼集体寻仇;第二,雪原食物缺乏,白狼为觅食而铤而走险;第三,有人在暗中操纵白狼。所以我在城上询问了城主,排除了第一种可能;于是战斗过后,我又到城外收拾尸体,发现很多白狼的肚腹中都出现了大量的食物残渣,所以我排除了第二种可能,而且毫不怀疑,这次事件,就是一场阴谋。”
“知晓了阴谋之后,我便思考可能发动阴谋的人。欧阳、上官为人正直,且心机不深,最先排除;何清、皇甫晏本事不济,绝对玩不出这样的手段,排除;所以矛头所指,便只剩白朗、魏霁二人。至于此二人中,魏霁是飞扬派掌门,与永乐城并无利益冲突,纵有参与,也绝不是主谋。所以,阴谋的制定者,只能是——白朗!”
“白朗......“荀皓暗中握紧了拳头。”竟然是他......“
“当然,当时我也不过是猜测,为了证实猜测,在风月楼的会议上,我请求白朗调雪侠帮诸部共御城池。当时形势严峻,率众入城合情合理,但白朗却拒绝了。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一定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于是,我的猜测基本确认,只是仍需进一步证实。”
“我曾于群英会上分析过白朗,此人心机一定不浅。如此之人,必然不会孤身行动,于是我就大胆推测,一定会有盟友在城中出现。而此时,文青,你,露出了破绽。”
“哦?”文青冷笑。
“还记得这个吗?”司马奉掣出了斩灵剑。“当时你赠我斩灵剑时,曾说过‘此物乃雪原灵力聚合之物’,而我很清楚地记得,在城上,荀城主曾说其很少进入雪原。那么,这斩灵剑从何而来?你又为何了解的如此清楚?于是我开始怀疑你,但我一直不明白你故意露出破绽的动机,以致有所犹豫。正是这一犹豫,导致我错失良机,坐视永乐城的灭亡。”
“是么?”文青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我竟然是亲手卖给了你一个破绽。”
“至于之后魏霁、白朗大谈白狼王,则是他们最大的失误。原因很简单,如果白狼王真的是雪原中的神兽的话,荀城主不可能没听说过,所以我大胆揣测,白狼王一事是二人所杜撰。当白狼王真的出现之后,我便发现它的异常:在见到它时,它的身上,一直闪着若有若无的光芒;在作战时,除了最后的攻击以外,一直都在防御;面对欧阳、上官等杀伤力极强的攻击,它毫无惧色,而当我使用斩灵剑时,它便不敢硬接。所以,我大胆判断:白狼王应该并不是一只野兽,而是幻兽。换句话说,它应该是某个人的守护者。至于这个人,我不用指明,你们也应该知道了。”
“白朗?”上官约问道。
“正确。”司马奉道,“到此,我的推测已经基本成型:白朗主谋,魏霁帮凶。至于文青你的立场,我一直没有弄清,也没有贸然出手。直到风月楼倒塌之后,我才真正确定你的内奸身份。因为我刚刚说了,无论贫民、难民,都无法瞬间撼动风月楼。真正可以毁灭它,而又有行动时间的,只有你,文青。”
“你说的很对。”文青平静地说,看了一眼震惊与颓废交织在一起的荀皓。“那我的动机呢?你弄清楚了吗?”
“如果你是问我你露出破绽的动机的的话,我想我已经明白了。”司马奉道,“我想那些难民的反叛,应该是一个偶然事件,并不在你们的计划之内。你的断臂也是如此。看到你的断臂之后,我才明白你的动机:很简单,虽然你谨慎周密,但你依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内奸。你放不下你心中的那些慈念。正是这份慈念,使你将斩灵剑赠送予我,助我作战;正是这份慈念,使你在亲手毁灭风月楼后,仍与叛民作战,以致断臂。我说的对吗?”
“完全正确。”文青依然平静。“那,我做内奸的动机呢?”
“这个,我也很不理解。”司马奉逼视着文青。“为什么?荀城主对你应该称得上恩重如山了吧?雪侠帮给了你什么,能让你忍心去背叛信任你的主人?”
文青突然笑了。“我还以为你是无所不知的呢。其实如果你调查过我的经历,你是会明白这一切的。”
“你愿意说一说吗?”司马奉问道。
“可以。”文青淡淡道,“其实,我并不叫文青。”
“哦?”司马奉奇道。
“不但如此,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文青道,“因为,我是被白狼,养大的。”
“什么?”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了震惊。
“我刚出生就已经被父母抛弃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无法知道。是白狼把我从雪原中救了出来,是白狼寻得食物把我养大,是白狼,让我有了生存在这世上的机会。”
“这......怎么可能?”司马奉难以置信地说道。
“白狼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残酷嗜杀、凶狠暴虐。”文青又道,“它们也有人性,有母性,懂得关怀、友爱。它们会无私地把自己猎到的食物赠给无力行动的老狼、幼狼,哪怕并无血缘关系;它们会毫不犹豫地挽救濒死的生物,只要自己并不饥饿;它们杀戮的,只不过是那些伤害过它们的种族。它们也并没有野心,它们所要的,只不过是一点生存的空间,仅此而已。”
“是么.......”荀皓喃喃道。
“而这一切,都被一个叫做永乐城的东西改变了。”文青脸上不见波澜,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只有司马奉能够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心中暗藏的悲痛。“永乐城的建立,使方圆百里的雪原,变成了一片绿洲。这本应是好事,可无人曾想,百里之内的白狼们,除了那些住在边缘地带的,大多因不能适应而死亡。其中包括它们,我的父狼和母狼。”
“我进入了永乐城,不为别的,只为有朝一日再复雪原。于是我一直伪装着,得到了所有人的信任。但我十分清楚,仅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击垮永乐城。这时,白朗给了我一个希望。是他,让我重新找回了斗志,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内应。虽然事件的过程不是很乐观,但终于成功了,我已经无怨无悔。”
“所以......“司马奉开口了,”所以,你就为了你的仇恨,害死了荆雷、叶征以及无数无辜的平民百姓?“
文青低下了头,默然无语。
“不错,这的确是你复仇的理由。”司马奉又道,“但你想没想过,永乐城成立之后,便已不再惊扰白狼,这份仇恨,明明可以被时间渐渐磨去,一切都将恢复平静。但你又重新挑起了这份仇恨,使更多白狼因此丧命。难道这样,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我......“文青呆住了,过了半晌,他突然跪了下来,瞬间放弃了全部的平静,放声大哭了起来。
“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全部崩溃了。”一旁冷眼旁观的上官约暗忖。“司马兄不愧是一代英杰,竟然如此深通人心!大晋皇族平时养尊处优,竟也会出现这等人物!”
文青还在哭着,似乎像难以发泄心中的怨悔一般,竟用力地打着自己的耳光,揪着自己的头发,和先前平静的形象判若两人。他什么话也没说,因为言语已经不足以表达一切,他能做的,也许只有不停的忏悔,然后自戕,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全部毁灭!面对这样的怨念,司马奉心中也顿生不安。他知道,结束这多年的仇恨,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到,而这个人,并不是他。他不禁用探询的眼光望向荀皓。而不知为何,荀皓在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之后,竟渐渐平静下来,似乎接受了全部事实。
“文青,如今一切都已完结,你将何去何从?”荀皓问道。
“我?”文青凄然,“我已是无德无行之徒,不忠不孝,又当何往?”
“你......”荀皓深吸了一口气,“还愿意跟随我吗?”
“什么?”文青心中大震。只见荀皓的脸上,竟露出了祥和的微笑。“所有事情的发生,阴谋也好,仇恨也好,其实都只是一个错误罢了。你说自己不忠不孝,在我看来,你却是大忠大孝,不过是我们自造孽债,负债必还。如今事情已经了结,为何不跟随我,去一个富庶的地方,重新建一座永乐城?在哪里,将永远不会再有类似事情的发生。你可愿意?”
“你......真的还肯接纳我?“
荀皓微笑。“你说呢?”
文青眼中泪光再现,忽地下拜稽首。“今文青仇恨已完,城主于我,有恩无怨,蒙城主不弃,文青安得不效犬马之劳!愿终生侍奉城主,直至肝脑涂地,亦不足惜!”
司马奉舒了一口气。是的,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他转过身去,没有打扰二人,而是伸出了手,看向欧阳成和上官约。
“怎么了?”欧阳成挠挠头。
“一起走吧,”司马奉微笑道,“事情都还没有结束。我们一起去,打倒这一罪恶的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