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驰骋而逝,无尽的黑夜快速的消失在身后,远离了居民区,完全不见行人踪影,背后只有空空旷旷的农田。席鑫半眯着眼睛,侧头靠在座椅上,他毫无睡意,或者说是睡不着更为准确些,汽车不停震动着,让人的思绪完全集中不了。耳朵里不停传来发送机轰鸣的声响,在这吵闹的声音里面还夹着着微弱的潮剧唱段,这是父亲在开车时用来消除疲劳的绝佳方式。
上了年纪的人大多喜欢这些,潮剧非常具有民俗特色,它会有一些经典的故事,一些民俗,加上语言、歌曲、潮绣、民歌再加以优美的唱腔和独特的表演,融合而成的特色地方戏曲;在物质贫瘠的年代,是人们的一种精神纽带,戏剧不乏动人情节,听者会感动落泪,也会开怀大笑,在听到熟知的唱段时,也会跟着哼哼两句。
现在的年轻人大多不懂,戏剧不如电影热门,以后者的表演形式,更能换得他们的喜爱,那份生硬的、毫无画面感的咿咿呀呀,看不懂,也听不明白隐藏其中的道理,倒是剧场里的新式表演较受欢迎,究其原因,也有可能戏剧是采用老派手法和语言也不一样,总之就是让人不明所以,不和胃口,年轻观众也越来越少。
这只是席鑫心情烦躁的其中一个原因,本来应该在温暖的梦床中熟睡的人,被迫起来坐在车上,确实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因与日常的生物钟作了颠倒,所以才感觉到很疲惫的吧,他砸了下嘴,夜不能寐运用在这里是一个及其合适的词。
他和父亲两人正准备去码头,看有没有合适的海鲜可以采购,他们前期已购置了一些基础的设备,加上一些市场行情的基本了解,开始了第一次行动。昨晚在吃完饭后,大概休息了一下,席鑫就一头钻入了被窝,要保证充足的睡眠才能应对熬夜所带来的疲劳,只是事与愿违,长期养成的生物钟让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他强忍着不玩手机,大约几个小时过后才缓缓睡去,最致命的点在于,大脑刚感觉睡下去,闹钟就响了起来,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各行业都有不同的时间,想从中汲取生存的养分,就得遵循这道规则,切不可逆行,虽有侥幸的时刻,但是侥幸不能作为一个真理,这跟在道路上逆行是同样的道理,不止自己有危险,同时也会伤害循规蹈矩的人。
昏沉的脑袋和酸涩的眼睛在冷水浇洗过后就好了很多,只是疲劳的心理却暂时没有调整过来,坐在车上,他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好,想说话也找不出什么话题,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文字,只感觉脑袋更胀了,晕眩感很强烈,他只盼望着,目的地赶紧到达。
也许是听到了他的期盼,不一会儿,前方开始出现零零散散的灯光,车接近了人们生活的小渔村;在渔村后拐个弯,有一个港口,虽然不大,但这里出产的海鲜种类很丰富,生意人多往返此处,精打细算之人,总能拿到物美价廉的货物。
直到一阵海水的腥味传入鼻孔,他才明白已经到达了目的地。父亲并没有把车开进去,而是停在码头外面。有几个理由,一来是他们来晚了一点,港口里的人太多,车进去不方便,停车的位置难找,另一点,停车在里面还得收费,在不清楚能不能有所收获的情况下,尽量的避免其他的支出,很有必要。
他们选择在车上换上雨靴,正常的鞋子在海水里工作是很容易报废的,而且港口的路大多坑坑洼洼,在挑货拉货的时候也不方便,雨鞋便宜又好用,工作起来,可以少一些顾忌。
打开门下车后,一阵冷风顺势吹过来,瞬间让他打了个寒颤,整个人似乎又清醒一些。席鑫很小的时候就去过港口,但不是这一个,那时候他年纪尚小,不记得父亲为什么会带他去,大概是吵闹着要跟他吧,干什么记不得了,多余的事情记不得了,只记得在寒冷的气温里喝过一碗鸡蛋糖水,那个味道确实很好,以至于现在依然记忆犹新。
食物如果跟环境配合恰当,美味就油然而生。也正是因此席鑫从不刻意去想要吃什么,他追求在偶然遇到的一瞬间,能想到曾经的美好,那份遗失的美好。
席鑫长大以后也走过几次港口,但是在黑夜下,这是第一次;港口人潮涌动,各种议价的声音、铁盘摩擦着地面的声音凑在一起,好不热闹;海水不停涌动着,小渔船由远至近,又由近逝远,不停的轮替着,让人分不清是回来大陆,还是回去大海。
货物的交易大约分几种:承包类,就是船上所有的货物给一个老板全部收下,负责人只需要把分类好的鱼盘装上不同的车拉走就行了,这种方式价格最便宜,但是也省去了很多琐碎事;批发类,收购同一种类的货物,用来转运去其他地方,或是有自己的加工销售渠道,采用这种方式的人会衡量货物与市场的价格,价格高低会决定采购货物的多少;最次一等的是小商贩,他们只少量的选择自己想要的货物,明白自己的胃口,怕饿着了,也怕撑了。做买卖特别考验商人的实际承受能力,要进适量的货物,这样才可以赚点钱,也要小心贪便宜而带来积压货物的风险。
港口随处掉落着鱼的尸体,大多是拉货时从铁盘掉出来的,有一些已经被人踩得稀巴烂,但是对于那些拣货的人来说,是不挑的,他们看到了合适的就会去捡起来,千万不可小看了这点,如果按照数量来算的话,一整晚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席鑫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他紧紧的跟着父亲的脚步,左右观望,既好奇,又生怕一不小心就走散了,那种小孩子的胆怯感,由此冒了出来。
父亲在各个摊位前细细观看,偶尔会向摊主询问上两句。父亲出生在一个偏远小渔村,那时候物资贫瘠,庄稼并不好产,土地与人力的关系很紧张,土地上找不到吃的,又不能待着等死,于是便出海寻求生路,所幸那时候的海资源丰盛,倒是能养活几口人。
随着经济复苏,人民的生活水准发生着变化,那种危险的行当渐渐被其他行业所代替,有了出路的时候,自然没人想着去干赚不到钱,只能果腹的行当。父亲便走出小村庄,开始了个人的拼搏,因为社会动乱和迷信的问题,出来外面的社会赚钱糊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父亲并非抱着什么坚定的目标,也不是为了维护社会正义,只是为了糊口、为了明天的生活。
他什么都做,开车、拉货、开店铺,做各种买卖,生活在早期也过得很好,只是不懂得积蓄,当时运一过,挥霍完的钱财再也回不来了,或许应该说是收场了才对,人生就是这样,不停变化着,没有永恒。如果有,那就是谎言。
逃离是对的,逃离是人生必需经历的选择,不然就只有等死,到最后,偏僻渔村里,也没了人烟,活不了,只能逃离。动物需要不停猎食,来换取生存,如果不想等死的话,人也是如此,只有挣扎,才能生存。
席鑫过去并未曾考虑过那么多关于人生的话题,他只是现实的活着,或许他存在着一个误区,就是在探索“人生意义”之时,总是要吃饭,做事,以及赚点钱。
虽然中间停了好多年,但是为了无所事事的儿子,而重操旧业,听起来颇有一分伤感的意味在,因为父亲曾经是渔民,对海产品熟悉,初步了解过市场行情后,判断出还算有点前景,有一定的盈利空间,就是累了点,熬夜就是其中之一。
今晚的主要目的也在于看看市场行情,了解一下当前的海产品,看看哪种合适,有销售门路,花点油钱倒无所谓,做好准备才是根本,任何事情永远无法一步到位,这是真理,好事才需要多磨。
在看到感兴趣的货物时,父亲会上前去询问一番,两人在港口来回走了好几圈,但都没有实际的买卖产生;期间,父亲跟他讲解一些海鲜产品的知识,甚至感叹道现在的海鲜个头都小了很多,估计是被人为的过度捕捞所造成的问题。
在现代化的同时,渔船和捕捞工具也比起以前先进了很多,因此海洋的生态被破坏得完完全全,越来越多的海洋生物被捕捞了上来,各种卑劣、违法的手段不停变更,监管部门更加的严厉,同时相关的里应外合也多了起来;现实上讲,很多人投资进去就是为了得到回报,没有人拿生意当成爱好,但大海终究还是有限的,人们竭尽手段的索取,慢慢的没有那么多的回馈,便会陷入一个死循环;休渔期是一种调节生态的方法,但显然不太够,因为在一无所有的时期来临之前,人们不会轻易放手。
父亲说的话,席鑫没有听进去多少,只觉得身体有点寒冷,他晕晕沉沉的,完全没有进入状态。直到回到车上时,他才知道今晚没有在这里找到想到适合的货物,奔波了大半夜,他们要回去了。
汽车一发动,他很快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