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之地,尽是曲曲扭扭的小路,近几年因为村委的改革,许多村民分到了不少的田地,于是大家伙都不约而同的新建起了楼房,林立的房屋坐落在农田的旁边,似乎在铺就一条通往城市的道路,弥补农村与现代化的缝隙。
以前这里满眼都是自然的画卷,席鑫很喜欢眺望这样的风景,时过境迁,这种感觉再也难以找回来了。绕过污秽的池塘,再走上几分钟路,就能来到制作干货的工场。就像等待判决的犯人,席鑫强迫自己在心里做好准备。他必需跟父亲摊牌,尽快的从这个困境中解脱出来。
烈日下,父亲正在在认真的摆动着一具具干燥的尸体,空气中的腥臭味没有前面那么强烈了,这说明货物身上的水分脱离得差不多了。
他小心翼翼的朝着父亲走去,刚才明明想了很多,这时候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父亲并没有察觉出异常,而是开口说道:“那一边已经翻过了,你跟着我一起翻吧。”
席鑫应了一声,站在了父亲的对立面,轻声说:“刚才我睡过头了。”
“没多大关系,要劳逸结合,累坏了也不好,索性今晚没什么事,可以好好的补充一下睡眠。”父亲并没有责骂他,而是继续说道:“这两天赶紧把这些货收完,台风一来,天气就变了。”
“好。”席鑫心不在焉的翻动着货物,空气中有了一阵的沉默,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觉得你不太适合干这一行。”父亲早就看出来这个事实,只是选择在这个时候说,接下来他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话了,只是用略显悲伤的目光看了看席鑫。
“啊。”席鑫出乎意料的回应道,事情的发展完成照着相反的方向到来。
“也许累死累活,才勉强获得个温饱而已。”父亲摇摇头,继续说道:“我们这一代人是没办法,你们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我知道。”
“困境是人无法去避免的,先被困住了身体,再被困住了心,困的时间越久,就越会感到麻木和疲倦。”
“所以只能寻求改变吗?”
“我认真想过,这些已经过时了,你应该要选择其他的路,适合自己的道路。”
席鑫将不停的翻动货物,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决心说:“我应该出去外面闯荡看看吧?”还没等父亲回答,他接着又说了一句:“可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我要是......出去的话,找得着工作吗?”
你啊...”父亲的语气听来若无其事,却显得相当认真,他接着说道:“出去走走看,总好比被困在这里好,我们老一代的人,着眼当下,只有当下。因为我们只能这样,你还有得选择,有更多的可能性,不会一条道路走到黑。”
席鑫双手搭在渔网架上,怔怔的看着父亲,仿佛什么理想、能力、金钱全都从脑子里剥离开了。人们不是缺乏想法,缺的是实现愿望的能力,以及行动的勇气。
“不要自命不凡,社会就是如此,不停考验自己的能力,遇到挫折时不要去怨这怨那,钱其实并不是特别的关键,如果只是应付生活的话,随便做点什么基本是够的;千万不要被这门生意困住了,你做什么都可以,我不要求你一定成功。”
正如小孩都想玩,但大人却让他们学习,小孩永远都不会喜欢被强迫,时代变了,情况却没有转变,依旧在牵制着,也许父亲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放弃也是一件需要坚持到底的事,席鑫习惯得过且过。为了打消心中萌生的不安,他一边模糊的应着,一边重复着手上的动作,将渔网上的货物摆好。
“你们不同...”
“啊,没有这回事...”
“那你就要认真去找一找了,千万不要成为我这种人。”
“嗯。”席鑫点点头,认真的做了回应。
“另外啊,找个合适的姑娘就娶了吧,千万不要等到钱足够的时候,这么想是不对的,万一你一直没钱呢,再过五年呢,十年呢?你一直赚不到大钱,日子还是这么窘迫,就这么一直下去吗?不计较家庭的姑娘还是挺多的,关于婚姻...不要想得那么完美。”父亲说话的速度非常快,好像慢就说不出来一样。
“好,我会认真找的。”
“唉,你没注意听,不用那么认真。”
“对,差不多就行。”
“还有,钱啊,别花自己没有的钱。”
“就那些...”
“不要去碰。”还没等席鑫的话说完,就被打断了,父亲继续说道:“量入为出,花钱的时候就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而负责。”没有激动的感情,只是平平淡淡的言语。
“是。”
只能这么说。想归想,等到事情真正有了进展时,总归会出乎意料,这就好像在下棋时,双方来来回回很多个回合,在以为胜券在握时,突然就被敌人一招致命。
以前读书的时候,父亲会每三天就问一次学习的情况,然后做出鼓励或是谩骂的话语,那个慢慢就变成了一周一次,一个月一次,席鑫也逐渐跟父亲疏远,他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像这样的谈话,是想都不敢想。
“母亲知道吗?说这些。”
“我跟她说过了。”父亲顿了顿,似乎在设想用哪种语气说话更好,“她昨晚考虑了一阵子后跟我说,说得也是,也许出去走走比较好……”
席鑫对完美的家庭有憧憬感,这是他长大的地方,以前他不懂,只能胡乱猜测,只有这一刻他才领悟到了这层意思的含义。
“不行再回来吧。”
别让别人告诉你,你成不了才,也许这句话才是父亲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吧,父母早就看出他平庸的才能,但是不好意思明说,所以才劝解做些稳当的事。
能力平庸让他一直顺应自然的发展,并不是席鑫不会反抗,他只是在思考反抗的意义以及反抗了之后会是怎么样,往往就是想多了,就会不了了之。
他总是这么犹犹豫豫,摇摆不定。他想念城市中的精彩,又向往小镇里的平淡,他对新的转变抱有向往,又背着记忆沉重的过往。他想要追寻理想生活,拥抱爱情,他想留住农田、保留喜爱之情,他是夹在小镇与城市之间的人,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去的地方,但是又想要逃往别处。
每个人青春叛逆的人,都有过想要流浪的念头,似乎只有流浪才能对得起自己年少轻狂的心,似乎只有浪迹天涯才会不枉这青春走一遭。只是自由没有归宿,流浪需要的不仅仅是一腔热血,更多的是现实的支撑,仅仅只是看一看,走一走,也只是到而不到。
很多人,为了求生而四处奔走,但是也有人认为,他们是为了求死而来,对于众人来说,这是幻灭与衍生的世界。
刚好飘来一朵云,从云朵间洒落的阳光铺满在高低不平的泥土地上,映出交错的光影,席鑫不知道该和父亲保持怎样的距离,不知不觉中,就站在父亲的斜对面,形成一种若即若离式的距离。每当犯了错时,父亲也都接受,这个角度让他明白到,没有人能成为另一个人的复制品,能超出别人期望,也是一种成功。
为什么而活,而谁而活,席鑫就看见自己在念咒语似的,试图找到答案。
泪腺猛然受到刺激,痛楚化作滚烫的泪珠,在席鑫眼睛来回滚动,寻找出口,他不想在这种地方落泪。匆匆往水井旁走去,假装要洗手,回头一望,这时候云朵刚好散开,在夕阳的映照下,父亲隐约可见白色的头发,变成了金色的了,容貌比起他先前所熟识的要老多了,只是因为时光的流逝吗?他呆呆的忖想,父亲终究要离开,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在这个时刻到来时,他又会有什么感受呢。
父母都老了啊,席鑫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遥远的记录走了出来,不管有多么的恨,总有爱意抵消,‘根’的形体逐渐随着自我意识而形成。不成功,也是一种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