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那人仿佛听到了一件极其好笑的事情一般笑将起来，伴随着风箱一样的喘息声，他咳嗽两声道：“我早已算不上什么人了。”
说是如此说，但这个人条理清晰，苏念还是更倾向于他是个人，刚刚不过是他自伤命运，所说出来的伤心话罢了。
“您……您怎么会再这里？”这人既已不想让苏念把自己当人，再强问下去也无用，苏念便转而将话题引到这个她不甚熟悉的地方。
那人咯地冷笑一声：“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方，竟不知此地便是地狱么？”
“地狱？”若说是地狱，苏念倒不是没有见过地狱的模样，据司君尧的描述，她是果真见过地狱的，只是从那里出来，便忘记过往的一切。
这个地方是地狱，苏念也是不相信的。
苏念想一笑置之，但在这个地方，能扯出一个微笑都是困难的事情，苏念的脸别扭地扭了一下：“即便这里是地狱，有您能给我指点一二，我都不怎么害怕了。”
“不害怕？”这人似乎不管苏念说什么，都要杠上一两句。
隔着黄雾，苏念又看不到他的形貌，自然心上发毛，只好迁就道：“其实还是怕，只不过没有刚才那么怕了。”
那人这才笑得有几分开怀：“原来是个小女娃娃，只看这眼，我还道是来了哪个。过来坐吧。”
黄雾圈起一角，苏念乍看之下，触目惊心，自脚下这一小片起，皆是腐朽的骨骼，散碎零落，把地掩得都瞧不出原来的颜色，苏念又后退一步：“我站着挺好，就先不坐了。”
“哈哈哈，真是虚伪。”那人嗝了一声，长舒了一口气：“小娃娃敢到这万人坑来，胆子已经不小了。”
苏念头皮一炸，这果然是万人坑，下面这些骨头，只怕就是被坑杀了的人的骨头，她有些庆幸自己没踩上去，一则害怕，二则确实有些亵渎。
又听到拍打的声音，黄雾又散了些许，朦胧中，苏念瞧到地下有个小小的骨头戳子，还挺在一堆骨头之中，细看方知，刚刚发出声音的，便是这骨头“戳子”。
他肩胛骨上的骨刺，突兀的高耸出来，身上的肋骨根根分明，至于下半身，则早淹在这片骨头海中，看不到了，只是那脸上的几重布满了褐色老人斑的橘子皮，让人知道，这老者还活着。
苏念见得多了，也不怎么害怕，冯剥皮外皮溃烂的时候，也不比这老人好上多少，老人见苏念不慌不乱，也觉得有几分意思，他细瞅了苏念几眼，干瘪的眼球上翻，也不知瞧出了什么。
“老人家，您已经在这里多久了？”这里没有水，也没有食物，这老人是如何活下来的也未可知，苏念便想试探试探。
“多久了？”老人枯爪一般的手伸进众多骸骨里摸了摸方道：“六十年了吧，开头我还愿意数数，后来也就放弃了。”
五六十年，算起来并非万人坑埋人之时进来的，应该算不得精怪。苏念心下稍安，可却并为安定多久便反应过来，此处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修造的教学楼，如此一算，这老者和建楼的时间不谋而合，难道就是那时进入的？
“您……您是哪一年进来的？”苏念惊疑不定，更想问个究竟。
老者嗤了一声，身上的骨头腐肉晃了两晃：“一甲子了，你头上这座风水大阵，便是老朽看过的风水，设计的阵法。”
“什么！”苏念简直不敢相信这老者所说，按照窦章的说法，和她自己的推断，上面那座死门大开的教学楼，应该是伏天教所为，至少也是个坏蛋做得，坏蛋岂会把自己留在此地，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苏念稍定了定神：“您可知道，上面被做成了一个死局？”
“糊涂！”老者脸上仅存的几根骨头一忽闪，苏念都怕他愤怒之下，整个骨架塌掉，忙道：“老人家，我无意冒犯您，只是上面真的……”
“我又不是个老糊涂！”刚才一来一往的说话，已经耗费了这老者许多体力，他停下来，缓了缓才接着道：“我自然知道上面是个死局，否则我又如何会困在这里，和这儿的千万根尸骨过不去！”
“难道您布阵之时出了意外，所以才……”这是最为合情合理的解释了，孰料老者更加气愤。
他执了一片残骨，朝苏念掷了过来：“我既为天赋极高的风水堪舆大师，怎会不小心谨慎，反而自毁长城！”
他这一喝问，倒是中气十足，苏念堪堪躲过骨头残片，随即有些羞惭，她自诩推理能力不错，便做了无谓的猜想，反而还惹怒了老人。
老人粗喘几口气，方才镇定下来：“若不是我那不肖的徒弟，我岂会被幽囚于此，直活成了个老怪物！”
老者刚刚平息的心绪又翻涌起来，却也解答了苏念的一些疑惑，二教的风水乃是这老者徒弟擅自修改的结果，所以才造成了一个死门。
有关于建筑风水的事，苏念小时候也听九婆婆讲过一两个，多得是提醒，造房子，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木匠，得罪了人家，在你房梁上放进些秽物，可是要影响家运的。
像二教这种较大的房子，堪舆便是极其重要的一环，老辈人讲求一个家和万事兴，房子是绝不能出问题的一环。
这老者当年应该是设计了一个精妙的构造，能舒缓阴气，乃是一个造福的事儿，却被他徒弟每一条走廊都加改一分，最后变成了一个死门。
细想下去，那老者的徒弟果真是不肖，苏念对老者十分同情，她再这么站着俯视老者，着实有些不礼貌。
苏念便在脚下这唯一仅有的干净地界，坐了下来：“当年，究竟怎么一回事？”
老者萎缩的眼眶颤抖了两下，两行浊泪流了出来：“他本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徒弟，我把这一身堪舆本事，毫无保留的全数教给了他。没想到，早已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说着，老者陷入了回忆，缓缓道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