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赤纹花斑大豹，温驯地俯在她的身边，她的身上，皆是用丝萝藤条所制的衣服，遮住身体，上面还有初绽的花朵，透着一种别样的馨香。
苏念是个女孩，亦被这样的温柔迷离了眼睛，一只像是小猫的东西从她的腿后窜出来，可看那尖尖的耳朵，嘴部凸出的较为厉害，一排尖细的小牙，看起来还有些凶狠。
“乘赤豹兮从文狸……”苏念想起小时候看得楚辞，她已经猜到了这个女子，到底是何人，女子的眼睛是那样的神采飞扬，仿佛一眼就能窥穿苏念所想，何为含睇，何为宜笑，苏念在这一刻方知道。
可女子又有着东方人的面孔，她伸出手指，折下衣服上的一支叶。
“难为你这么年轻的少年人，还能猜得到我是谁……”女子绽出笑容，却在看到顾墨宸之后凝固了：“他已经死去几千年了，何必再来打扰他的清静？”
“我只是来看看老友。”顾墨宸的表情古井无波，女子转过身体：“随我来吧……”
女子朝着自己出现的石门走过去，苏念回头看了顾墨宸一眼，顾墨宸点了点下巴，苏念在后面跟上，文狸比赤豹要活泼多了，跳到女子的肩头，冲着后面的苏念呲牙咧嘴。
文狸的表情只出于它活泼的个性，并非是真的对苏念凶狠。
下一个石室不像是个封闭空间，里面古树参天，丝萝环绕，甚至还有清晰的鸟鸣声，满室皆是泥土和花朵的气味，若不是上面的天幕都是石壁的黑暗，苏念料想不到这其实是在大山里面的。
她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听着空气里某种动物摇振翅膀的声音，那是一种咯吱作响的骨头的声音。
苏念抬头望去，一只骨骼构成的飞鸟，在“天宇”中滑翔，它的喙尖利修长，翅膀则由大幅的细密骨骼构成，除了透出的孔洞，整个结构都非常密实，难怪飞行的时候，拍打翅膀会发出那样的声音，让苏念联想到某种几千万年前在地球上灭绝的恐龙。
女子坐在一块巨石上，她伸出修长健美的胳膊，引逗着一只孔雀落在她的腿上，细长的尾羽一瞬绽开，仿佛在讨好着女子。
顾墨宸“嗬”了一声，他终于看起来轻松了一些：“山鬼，你把这里侍弄得不错，很适合你。”
“侍弄？我已经没有了天神的骄傲，但也不容你侮辱我。”山鬼摇动着自己赤果的双足，眉目间有锋芒掠过，眉心灿烂的明光，让她极具侵略性的美貌有了别样的威严：“我是山林的主人。”
孔雀身上斑斓的羽毛瞬间竖立，又在山鬼的安抚下慢慢安静下来。
苏念这才看到，山鬼的脚腕上有一道细细的锁链，将她纤细的脚踝锁住，“少年人，你在看什么？”山鬼感受到了苏念的目光，她转过头盯着苏念的眼睛，摄人心魄。
苏念感觉自己的心脏一下子皱缩起来，她从未想过，美丽也会让人害怕，可是她不想这么萎顿：“我……在看您脚上的链子……”
许是苏念的语气温软，山鬼并没有发怒，她带着了然的笑意，目光没有离开苏念的眼睛：“神明即便是被囚禁起来，那也还是神明，这是我的骄傲。”
骄傲吗……苏念仿佛有点明白山鬼是为何而骄傲，她美丽、强大，为何不能骄傲，可是她又为何会被囚禁在这里呢？
苏念粗略地估算了下从刚刚的洞口到这里的距离，少说也走了近千米，这山体之中，竟然如此庞大，是苏念没有想到的。
“神木已经枯死了千年，如果你想出去，没有人困得住你。”顾墨宸冷冰冰的，对山鬼的境遇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这道锁链对你而言又算得了什么，是你自己困住了自己。”
山鬼狭长的凤眸转到顾墨宸这里：“你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不是百年前你斩断了神木的根系，它现在正应该枝繁叶茂，世界还是顺应着龙神的轨迹！”
“那又如何呢？”顾墨宸轻飘飘说道：“我把它斩断了就是斩断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若不是苏念熟知顾墨宸的画风，她简直要以为顾墨宸就是在呛人了，山鬼丰润的面容在一瞬间黯淡下去，可她又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龙神！龙神的气息！难道……”
她疯狂地转过身去，朝着森林深处跑去。顾墨宸执起苏念的手，不紧不慢的跟上。
山鬼的丛林从中间缓缓分开，那些只曾在山海经中才能看到的生物，似乎就潜藏在这座丛林最幽暗的角落里，在这条路的尽头，一棵高大的树，巍峨地耸立着，可是他已经变成了一棵焦木，丧失了所有的生命。
山鬼站在苏念和顾墨宸的前方，双手朝着那个方向，五指微微张开，像是在祈求着什么。
可是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有任何回转的余地。焦黑的神木伸出枯瘦的爪子伸向天际，伸向穹宇，徒留下一地的无望。
山鬼回过头来，泪水纵横，目光的凝聚处只有顾墨宸：“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声音在整个空洞里回荡，山鬼撕心裂肺的痛感，没有一只兽可以明白。
她有百兽相拥，却无一人能懂她的孤独。“你杀了他的孩子……”
山鬼伏落在地，身体在地上勾勒出健美的线条，她极尽绝望的悲鸣，丛林里百兽轻和低呜，从尽头的神木处涌出无端的黑气，沿着大地的筋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过来。
黑气过处，丛林里的琼树芝兰开始枯萎，山鬼那饱满的肌肉也开始发生萎缩。
“你实在不必如此的……”顾墨宸声音低得只有苏念才能听到：“实在不必如此……”可是谁又能懂得顾墨宸眼神里的哀凉。
待山鬼再抬起头来，她所有的美貌已经全部枯萎了。只有明亮的眼睛，还流动着最美好的光彩，可是瞳仁里盈盈幽幽的光芒，却是在逐渐熄灭。
她的皮肉全部变为了骨骸上的镀层，每一根骨头，在黑暗中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