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虎驾的马车卯时刚过就到了晴山渡,天还没亮透呢,就更别指望有船把式能开桨渡人了。再加上赶到晴山渡的时候,陆霄云已经在车厢里昏过去了,就算有船把式愿意开桨,他陆霄云也得有命撑到船靠岸啊。
既然人困马乏,戚虎索性就在南来北往开了个房间,顺便跟店家要了一桶热水。他自己把身上的夜行衣换了,又把右手剑伤简单上药包裹了一下,就把昏迷的陆霄云泡进了热水里。
他虽不太通医理,但是在武馆也混几个月了。偶然的情况下听武馆的医师提过一种毒蛇,人被咬了之后,毒素会附于骨上,跟陆霄云的伤有几分相似。
死马当活马医,他就依着那个医师说的法子,把陆霄云放到热水里了,药材他是搞不懂了,热水总是可以的。戚虎还是把没受伤的左手抵在陆霄云后颈崇骨和大椎穴上,助其抑毒顺气。
陆霄云在水桶里一泡就是两个多时辰,直到巳正才略有醒转。
“师弟?你醒了?”戚虎赶忙上去查看。
陆霄云面色已不像之前那般蜡黄,有了一些血色,不过眉心多了一缕黑气,看来毒发虽然抑制住了,可是毒气走地更深了。
陆霄云看出戚虎面露难色,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只可能更糟,反而安慰起了戚虎。
“师兄,至少我现在右半边身子已有了知觉,总比之前强多了吧。”
“哎。”戚虎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从架子上拿了一套新衣服搭在桶边,“你原来那身书生服穿不得了,这是我跟店家要的,你先凑合穿,我去找些吃食。我听楼下挺热闹,应该是开江了。吃过了饭,有了精神,咱们就上船渡江。”
说着,戚虎转身出了房门。
陆霄云先俯身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只见那两寸长的伤口虽然不深,可是直到现在都还没完全结痂。
最可怖的就是,沿着伤口一条一条深褐色的血管蜿蜒而上,跟一条一条小蛇一样,直奔自己的胸口。现在离胸口就不到一寸远了,看来离他彻底毒发也没多少时日了。
陆霄云又凝息在体内走了一个小周天,还算通畅,只是期门章门两处穴道气息不畅。看来这毒是附骨攻心为主,并不影响他的内息。
陆霄云跨出木桶,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一转身,看见床铺枕边放了一个小包袱,他就顺手翻了一下。
就看见之前那个叫小倩的女子偷袭他用的匕首被很小心的包在其中。三刃中的两刃被很仔细的擦拭过,只留下了一边上面的血迹和残毒没有清理。
就在这时戚虎端着饭菜推门进来了,正看见陆霄云在摆弄那个匕首,戚虎放下饭菜,很是尴尬的走了过来。
“那个,我想说就算唐神医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如果见不到淬的毒,想来解毒也要费些周折。”
“师兄很喜欢那个女子吧。”
“哎,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师兄……”
“我宁愿相信,她只是一个被歹人利用的可怜人,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些。”说着就伸手接过了匕首,重新仔细包裹了起来。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嘈杂起来,甚至还有嘶吼和尖叫声。
陆霄云快步走到窗前,向下张望。
就见南来北往大院外,一群船把式手上抄着各种各样的家伙,团团围着一辆极是华丽的马车。
可还没等船把式们动手呢,就见马车辕架上那位白衣女子,纵身向上一跃,紧接着在空中很是美艳的一番挥舞。只一个起落间,原本围着马车的船把式尽数毙命。
只有一个躲在南来北往院墙内的船把式躲过了一劫,可哪知马车里那位抬手一挥,藏在院墙后的最后一个船把式也应声倒地。
“师兄啊,看来追咱们的人来了。”
戚虎早就走到陆霄云身后,虽然那个白衣女子的路数没看全,但是马车里那位的功夫他还是看了个真亮的。
戚虎握了握右拳,“这人手上的巧玩意下过苦功,我要是没受伤,还可以应付,现在不好说。”
“那人只露了一手,还摸不到底,但肯定不是善茬。”
“那怎么办?是逃还是拼?”
“我自觉离毒发已然不远,我前去拖住她们,师兄伺机脱身。晴山渡应该是走不成了,师兄大可西行绕安宇关……”
“臭小子,你还给我安排上后路了?”
“师兄……”
“你师兄我是代罪之身,走与不走本就没甚区别。再者,那个白衣女子功夫看来一般,如若我们俩联手猛攻,必可将其拿下。到时候是想胁其为质,还是另寻良机逃走,我们也能多几分胜算。”
就在戚陆二人在合计是逃还是闯的时候,楼下南渡的万把头缓缓地站上了一张板凳,对着码头外和南来北往里的一众旅客大声道,“这位夫人有命,五日之内,任何人不得滑江。如有不从,北渡的这群野狗就是下场。”
其言一出,整个晴山渡就炸了锅了。要知道现在堵在晴山渡等着过江的旅客,大多其实都是往来赚辛苦钱的客商和负责押运的镖队,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分损失,更别提耽搁五日了。
有那么几个胆子大的,或者是跟万把头有旧的客商镖头走上前来跟万把头商量,看看有没有通融的余地。
“各位老板各位镖头,今日我万某拦了你们的财路确实是我的不是,可是因非我所起,各位与其跟在下诉苦,不如跟话事人商量商量才是真的。“
万泉被堵在南来北往大院外,身边围了好大一群人,跟这些个老板镖师磨破了嘴皮子都解释不明白。
实在没办法,干脆一指身前的马车,言外之意就是:“老几位,封江可不是我万泉的主意,跟我唠叨什么你辛苦我辛苦的也没什么大用。管事的就在这呢,跟她商量去。”
众人一回身,就看见一位极是美艳的女子从马车车厢走了出来,正让那个白衣姑娘搀着下车。
只见那女子高约六尺,身穿藏蓝色泛花长裙,侧衩过膝,迈下车架的那一步,精实的小腿露出一截,玉质琼脂。
上身套了一件雪白碎花小袄,绣法工整,盘口紧实。小袄刚刚好卡在不盈一握的腰肢之上,随着那女子的步子不住摇曳。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披风,正红衬着绒边,随风曼摆。
长发随意挽了个坠云髻,只用一只青玉簪子稍加固定,看似随意却透着十足的风雅。脸上虽然带着流彩的薄纱,不过可以想见,薄纱之下必是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俏脸。
就这一瞥,不知道多少之前还气势汹汹的商客老板镖师镖头,瞬间就没了气势。更有几个血气方刚的南渡船把式,鼻血和着口水一起滴在胸前都不知道擦一下,就这么傻呆呆的望着。
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为之动容,就有这么一位镖头打扮的汉子,三步两步跨到近前,搭手躬身问道,“可是这位夫人下令封的江?”
谁想那美娇娘根本不理睬,径直就朝着南来北往的大院走去。
“夫人!”
那汉子一看就是个粗人,根本不懂礼数,也不懂个怜香惜玉。口中大呼“夫人”,脚下赶步,一脚就要踏在那女子披风后摆之上。
“大胆!”
那女子继续自顾自的走着,反倒是她身边搀着她的白衣姑娘先动了手。大胆的胆字刚送进那汉子的耳里,翻身的一脚已经踢在他面门之上了。只听一声惨哼,那汉子就躺在地上呻吟了。
“小姐打算怎么处置这个无礼狂徒?”
“卸了双腿,打发了就是了。”前面那女子嗓音甚是娇媚,可这说的话却是狠辣非常。
“遵命!”
那白衣姑娘也不啰嗦,伸手腰间抽出佩刀就要卸了那汉子的双腿。
——嗖!锵!
只见一柄金头浑铁长枪从码头外的人群中标射而来,枪头直没院门围墙之内,枪柄则刚好横亘在白衣姑娘和躺在地上的那个汉子之间。不仅搪开了白衣姑娘的一刀,甚至还把她逼退了半步。
前面那个美艳女子耳闻破空之声就迅速回身,刚要扬手拦了那个丫头,结果已是迟了。
“谁人多管闲事?”
白衣姑娘被落了面子,极是生气,一边大吼一边朝码头外人群望去。
“姑娘甫先出手就已是狠辣之极了,念在是船把式先起的事端,在下就没多理会。怎知你这妮子如此歹毒,又寻机行凶。想来是平日里短了管教,在下不才,就替你家主子惩治惩治你!”
只见一英武少年御马分众而出,双脚一踢马镫人立而起,耸于鞍上。一身绛紫书生袍。乌黑的绢带勒在腰间,腰带正中填了一颗皓白石。头顶梳了一展雪白方巾,衬了一条红缨,双手负于背后,面露威容。玉树凌风,潇洒倜傥也不过如是。
那少年说时迟那时快,一踢马鞍踏空而来,空中虚踢一步,一个空翻就落到白衣姑娘面前。
白衣姑娘哪来的好脾气听他废话,挥刀就要再攻。就听身后那娇艳女子出声喝止,“雀丫头退下!”
那雀丫头闻言楞了一下,收刀退了回来。
少年倒也不慌忙,先扶了地上汉子起来,才踏前一步,双手抱拳,“这位姐姐可是这妮子的家主?还望姐姐以后严加管教府上的侍仆。”
“小哥哥说的是,是小女子管教无方,叨扰了哥哥的雅致了。”
那美艳女子说着搭手作了个揖,起身时候顺手摘了面纱。黛眉明目,尖脸巧鼻,樱桃色的一抹微启,只露得皓齿整齐,盈盈笑意。
刚刚流鼻血的那些个船把式这回不孤单了,南来北往门外的这些个大老粗们都默默得擦了擦鼻子和口角,更有甚者直接依在墙边跪在地上了。
那少年也被眼前这张精致俏丽的面庞给镇住了,痴痴的看了有那么一会儿才接言道,“这位姐姐多礼了,是在下唐突了佳人才是。”
“呵呵呵呵……”那女子银铃抖落,行前一步道,“不知小哥哥如何称呼,还是就唤做哥哥便好了?”
说着还好似害羞了一般的用长袖一遮面颊。
“额,这个……”,那少年明显吃不住这样的美娇娘,直接语塞。
“齐大哥!齐大哥你没……”
就见一个村女模样的小丫头从码头外一路小跑地赶了过来,口中呼喊着来到近前,可是一眼看见那美娇娘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神中透着不可相信和不解。
美娇娘也跟那跑来的村女对上了眼,黛眉微微一蹙,旋即言道,“原来哥哥姓齐。想来是,‘更和诗篇名最出,时倾杯酒户常齐。’的齐喽?”
“不敢不敢,在下姓齐名凡字肃之,云城人士。不知姑娘芳名?”
“厢归逢雨落,风嚎破屋檐。含情脉脉时,奈何永无边。贱名一枚,不提也罢。”
“原来姑娘唤作霜月,风雅得很啊!”,齐凡把这四句诗文在口中咂摸了一下,就猜到了那女子的名字。
“齐公子好文采。奴家鄙姓嬴,爹爹有一长女,唤作霜月。”
“霜月姑娘谬赞了。”
“这位想必就是少夫人了,好一个巧人。”霜月对这齐凡身后的那个小姑娘又一揖。
“不是不是的,我是……”
那个小姑娘赶快否认,一只小手不停的挥舞,另一只还揉着自己的衣角。
“霜月姑娘误会了,这位是在下前日偶遇的一位朋友,刚好顺路。”
“哦?”霜月闻言盈盈一笑,“齐公子可是要渡江?”
“正是,听闻姑娘下令封了江,不知是何缘故?”
“嗯,是何缘故呢?因为奴家心情不好。”
霜月又抬眼偷瞄了一下齐凡身后的小姑娘,眼睛一转,竟然回了一个很是吊诡的答案。
“心情不好?“
齐凡听到这个回答也是一愣,这是怎么个理由。
“可不是吗?”说着霜月猛地一回身,提高了嗓音继续道,“陆少侠,你要是再不出来,奴家的心情可就更差了!”
齐凡听得是一头雾水,难不成这美娇娘是来寻人的,寻人不得竟然起了封江的念头?
谁知霜月右手一扬,一道寒光迸射而出,对面正留着口水色迷迷地看着她的一个痴汉直接仰躺地上,额心一点红。竟然当场毙命,嘴角还带着憨傻的笑容。
这一变故极其突然,别说身后两步远的齐凡等人,就连那个叫雀丫头的侍仆都是一愣。本还围在院中的一众痴汉这才发觉不对,纷纷逃窜。
“奴家心情一不好,什么鬼怪事情都做得出。陆少侠你还是快些出来得好!”
“霜月姑娘,你……”
齐凡本对这俏佳人很有好感,谁成想这美娇娘眨眼间竟然成了一位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了?
霜月右手又是一扬。
“住手!”,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声来自霜月身后的齐凡,他单臂前探就要去扯霜月的后襟;一道来自南来北往二楼东北角的窗户,两道身影穿窗而出,正是窥视已久的戚陆二人。
同时一道寒光自陆霄云手中激射而出,在一位躲避不及的跑堂伙计身前锵朗一声被搪了开去。原来是陆霄云自觉救援不及,只好手中短剑飞射,挡了霜月的杀人暗器。
“哼!陆少侠,你让奴家好找啊!跟妹妹回去一趟可好啊?”
霜月看陆霄云二人穿窗而出,也不等对方落地,双手齐扬。还未等戚陆两人招架,寒光已抵面前。
陆霄云急中生智,右掌横推,跟戚虎左掌一碰,彼此借力,立时分开。陆霄云不敢怠慢,翻身一踢围墙,一步落在霜月近前,两人推招转式就斗在一处。
戚虎借着陆霄云一推之力,先一步落地,脚下一踏,两步赶到那白衣姑娘身侧。不由分说,抬掌便劈。
白衣姑娘挥刀封架,不料戚虎近身短打的功夫十分了得,穿封绕架直取肋间要害。眼看这一拳就要打个结实,戚虎就听脑后破空声起,立刻低头回望。
就看霜月轻松压制着陆霄云,竟然还有空暇给他一记冷箭。戚虎心知招式已老,看来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了。
哪知突然一道金光挡在面前,一柄龙纹浑铁枪硬点在射来的钢针之上,磕起一串铁花。
“两位哥哥,小弟来帮你们!”
只见齐凡长衫下摆掖在腰间,横枪沉马,拦在四人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