泺平三年,腊月廿三。
汉水畔,齐家军大营,中军帐,亥末子初。
轻雪飘,寒风摇,连年兵祸何日消。迎得王师据天险,莫叫战火向南燎。
军帐连连,沿汉水蜿蜒向东。虽已近深夜,可是营中守备巡逻的卫兵却只多不少。
营正中的一个高坡上,立了一顶大帐。高近两丈,里面挑着大灯,如同白昼。
帐中起了座沙台,沙台里示意的地形山势极是逼真,山峦起伏,河水蜿蜒。沿着河水还插了很多小旗子,有红有蓝。
沙台旁围着七位明盔亮甲的将军,军整武严,极负气概。领头的一名将军正伏在沙台上,右手捏了一个剑指,捋着山势河水,指指点点。
那领头将领正是此次领兵的主将,齐家军的副帅,孔松炎。
“韩将军,今夜你领先锋军把河心的冰再凿一遍,万万不可让红毛鬼子再履冰过河。”孔松炎突然一抬头,伸手点了身边一位将军。
“末将接令。”
被点的那位将军后撤一步,单腿跪地,应了个领命。
孔松炎在沙台上点着两处小旗子,道:“陈马两位将军,你二人领中军接应韩将军。记得丑时再出发,不可掌灯,切忌露了踪迹。”
“末将得令!”又有两位将军后撤跪立。
孔松炎伸手招了又两位将军靠前,“董王两位将军,你们分领左右军,向东西两处浅滩机动。”
“属下领命。”
孔副帅明显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你二人即刻出发,每个将士务必带好火把。间隔十步走一人,让红毛鬼子以为我军欲借两处浅滩北击,牵扯敌军注意。”
“得副帅令。”
孔副帅又点了身后一人,“向将军,你领后军留守大营,以作备援。”
“末将领命。”
孔松炎又仔细查看了一遍沙台上的布防,自觉应该万无一失。随后抬起身,对着帐下跪立的六名将军道:
“军情紧急,还望各位将军发死力以护我大晋安宁。”
“我等必不辱命!”众将领一齐拜下。
“下去准备吧。”
“末将告退。”
帐外值守的兵卒听得帐内报了告退,抬手揭了帐帘,方便诸将出入。
走在最后面的一个矮胖将军出了大帐,还回头看了一眼帐外负责值守揭帘的两个兵卒。
然后摇了摇头,“哎,你说说,咱们齐家军已经算是大晋朝最勇武的军队了吧。可是连年战事,军中的兵卒也都是些半大孩子了。油头粉面的,跟些个娘们一样。”
那矮胖将军身前一位,听他这么一说,也回头望了望,然后哈哈大笑。
“哈哈哈,我说老董啊,我看你是在前线待久了,想嫂子了吧。那两个揭帐帘的孩子就是长得瘦小了些,怎么就成娘们了?”
那矮胖将军听了一扑棱脑袋,“滚滚滚,就数你向大将军最清闲,都不用动换。下次我老董也跟孔帅提提,我也领一回后军。”
“董老哥这话怎么说的,固守大营,可是重中之重啊。哈哈哈哈……”
戏笑声中,六位将领下了高坡,各自朝着自己驻扎的营地走去。
帐外挑帘的两个兵卒别看瘦小,力气很挺大。任凭寒风怎么吹,那帐帘降的是不疾不徐,缓缓落地。
孔松炎已经领兵在此驻扎了快一个月了。他刚到汉水畔的时候,红毛鬼子都快上岸了。他硬是带着不到敌军人数一半的齐家军,把红毛鬼子挡回了汉水北岸。
孔松炎自感大战在即,不敢有半点懈怠。给各将领分好军务以后,又翻辎重账目,又看兵书兵法。
孔松炎自己在中军帐里整整忙活了快一个时辰,渐感困意来袭。随手提了一下茶壶,茶壶早就空了。
“邓副官!”
孔松炎扬声唤副官进来添水,可是半天也没人回应。
“邓景元!”
“狗景元,你小子要是敢睡着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孔松炎低声骂了一句,拎起茶壶就要往帐外走。
可就在他刚起身的一刹那,他突然觉得寒意大起,猛一回头,就见一把长剑已经劈到面前了。
就见来人身材不高,一套夜行衣装,还带着面巾。虽然看不清模样,可是看身形像是位女子。
孔松炎赶忙向身侧一拧,手上用劲,一甩茶壶,照着来人面门就掷了过去。
可是那人剑势不减反增,急劈而下。同时歪头一躲茶壶,整个人团身滚了过来。
孔松炎看来人功夫极好,哪敢大意。也就地一滚,翻到帐门口,正要扬声唤人进来。谁知两把利剑透着帐帘就刺了进来,一剑透胸一剑透腹。孔松炎未发半声,就立毙当场。
随后就见本在帐外值守的两个兵卒揭帘进来,踩着孔松炎的尸首,把宝剑拔了出来。
那个一身夜行衣的刺客伸手把孔松炎的尸首拉到身前,对着进来的两个兵卒道:“外面有动静吗?”赫然是个女嗓。
“回姐姐,没什么动静。”回话的兵卒也是女嗓,只是略略压低了些。
那刺客挥起宝剑,寒光一闪,孔松炎的人头就给削落地上。
那刺客拾起孔松炎的头颅,拿布包好,对着两个兵卒说:“撤吧。”
军营外左近,一丛密林。
密林正中的一个大树下,靠着一个女子。她一身玄色劲装,身后还披了一件很是惹眼的长羽披风,正是影主妙莲。
妙莲抬头看着从树梢枯枝间露出的点点星光,虽然面无表情,可是眼神中却闪着弑人的亮光。
忽然远远跑来六人,前二后四。虽然奔的极快,可是却听不见什么脚步声。来到妙莲近前,俯首叩拜。
“属下见过影主。”
妙莲转头看了一眼她们,道:“怎么样?”
为首的两人各自从身后取了两个血淋淋的布包,双手捧起,“齐家军副帅孔松炎,中军副官邓景元,人头在此。”
“嗯,很好,先去休息吧。”妙莲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起来。
“是。”
这时树后走出来一人,正是妙莲的弟子吴欣。吴欣伸手接过两个布包,晃悠晃悠地走到妙莲身旁。
“师父,现在只剩下左右两军那边的姐妹还没回报了,想来应该也办得差不多了。”
妙莲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扫了扫披风上沾的碎叶,“成不成的已经不重要了,发影箭招她们回来吧。”
“是。”
吴欣应了个喏,躬身后退了两步,走回树后,抬手就把两个布包塞往树洞里塞。树洞里已经堆满了同样血淋淋的布包,甚至有一个都塞不进去了,她只好随手扔在树下。然后跟着妙莲等人一起离开了密林。
泺平三年,腊月廿四。
王都云城府,大英殿外,辰初。
“军中急报!军中急报!”
长长的回廊里,突然急报声大响。一个报信的侍卫推开几个试图拦他的內侍跑了过来。
那报信侍卫跑到大殿侧门口时,被元内丞拦了下来。
“别慌慌张张的,免得君前失仪。”
“元,元内丞,前线急报。”那报信侍卫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元内丞刚要说话,就听殿内来了声音。
“司元,让他进来。”
“喏。”
元内丞先是对着大殿侧门施了个礼,然后推开侧门让那报信侍卫进去,还不忘小声提他一句“莫要失了礼数”。
报信侍卫哪里还顾得上礼数,快步进了大殿,库嗵一下就跪到殿心,对着殿上大喊:“禀皇上,前线军中急报。”
“速速呈上来。”
元内丞就跟在那个侍卫身后,听得皇上想看,赶忙伸手接了奏表,呈给了皇上。
皇上本在准备一会儿朝堂上用的一些奏章,看那侍卫这么急,想来是军情大事,就唤了进来。
皇上伸手接过奏表打开看了一眼。谁知只看了几行字,整个人就愣住了,双手不住的颤抖。赶紧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双目瞪得老大,脸露惊骇。
元内丞服侍过两任君王,极懂规矩,看皇上站起来了,一下就跪了下去。叩了个首,颤巍巍地问了一声,“皇上……”
“速,速招右相,安国公,各,各……”
皇上声音颤抖,甚至有些磕磕巴巴地。说了没几个字,就觉得头晕目眩,一屁股又坐回到龙椅上了。
“皇,皇上!”
皇上挥手挡了要上来查看的元内丞,急匆匆地说:“朕没事,快去把阁中专管兵事的臣公都招来!”
“喏!”元内丞应了个喏,刚要走,又抬头问道:“要不要宣太医……”
“快去!”
“喏!”
元内丞退下去以后,皇上重新摊开已经被他攥地有些褶皱的奏表又看了一遍。
就见上面写着:“驻汉水齐家军中军大营,于昨夜遭一队不知名刺客袭击。齐家军副帅孔松炎以降,共一十三名领军将领遇害。仅幸左前锋领军参将董启友,右前锋参将王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