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快要落在海平线上的时候,周沛回到了小古堡。老二一直站在那个穹顶圆形房间的落地窗前,仿佛将自己遗忘在了那一望无际的深蓝色的远方。周沛一进门就看到她优美的背影如雕塑般静立在那里,身前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到深蓝的海面。傍晚夕阳金色的柔光透过侧面的落地玻璃窗投射进來笼罩了她,从周沛的角度看去,她一侧隐没在阴影里,影子投在地毯上拖得长长的,另一侧则泛着金色温暖的色彩。在这样高贵典雅的房间和壮美宁静的窗景衬托下,那纤细的背影犹如印象派绘画般在一半明亮一半幽暗的光影交错中产生出唯美幻象,更加使得她周身散发出的神秘气息弥漫了整个房间。
周沛在门口停了停脚步才不舍的轻轻地走过来,拍了拍她肩,“阿圆”,周沛轻唤道,老二收回茫然的眼神,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睑,然后两人都看向窗外即将沉入大海的殷红夕阳,陷入了沉默。
这次的沉默没有持续片刻,助理便过来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两位到二楼用餐。于是周佩很自然的一边牵了老二的手就往楼下走,一边说道,“饿了吧,我让他们准备了好吃的,都是你喜欢的口味”。老二没有说话,她不太习惯有人像牵小孩儿一样牵着自己的手,暗地里不动声色地使了一下劲,但没能够甩开周配的大手,只有任由他拉着一起走下楼去。
老二被周沛牵着手带到二楼豪华宽敞的大厅里,地面上彩釉瓷砖拼接成极其美丽而繁复的几何图案,四面墙上依旧是金粉、白色贝壳和蓝色青金石镶嵌绘制的花纹和排列规则的落地多叶拱窗。光彩夺目的水晶大吊灯从房顶垂挂下来,晶莹璀璨的莲花形水晶灯片将灯光折射在这个大厅的各个角落,使得整个大厅和里面的一切什物都笼罩上了令人炫目的光晕。大厅正中摆放着一张十六人台的长方形倒角长桌,长桌和餐椅四周的空出来的地方足可以供一对舞者在其中围着圈跳伦巴舞了。
老二似乎被那璀璨的灯光晃花了眼睛,她不由得闭了闭眼睛。想要伸出右手习惯性的去揉眉心,结果右手仍然被周佩热情的握在他的大手里。老二为了缓解尴尬,问周沛,“我坐在哪里?”
周沛柔声道:“在这里,你是主人,你想坐在哪儿你说了算。”
老二,“……”
“好吧,我坐在那个位置吧。”老二只能伸出左手食指,指了指主座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于是,周沛依旧牵着老二的手走到那个位置面前才放开老二的手,伸出双手把那个位置向外拉出来一段距离,然后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老二便顺从地走到了那个座位前。当她坐下来的时候,椅子正好完全移动到她的臀下,“刚刚合适啊,这个距离。”老二坐下时如是想,不过一转念脸又微微地红了起来。
周沛一直观察着老二脸色的变化,看到老二竟然因为坐在了自己正好帮她推回去的椅子上面,脸色嫣红如带粉的桃花,心里突地漏跳了半拍。
“我的阿圆一直是个容易害羞的孩子!”周沛心里叹道。他记得初中的时候,有一次中午在教室里做作业,阿圆跟她的同桌借一块橡皮,那个同桌拒绝了她,阿圆的脸一直红到下午放学。一齐放学回家的路上,自己还慌里慌张地问阿圆说,“阿圆,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就是……,就是,觉得心里难过,嗯,不习惯和其他同学说话,还被拒绝了。”老二低着头用鞋尖蹭着地面说道。
后来,有一次周佩看过老二发表在燕大校刊上的一篇关于青春期心理问题的短文。周沛才知道这是老二自己定义为“青春心理转型期的轻度自闭症”的症状,就是现在大众所认知的社交恐惧症。
那个时候老二甚至每次跟同学讲话之前都要想好十个以上的问题才开口。比如,需要求助于他人时,老二手足无措地想,“我该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站着还是坐着?要面带微笑吗?我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嗯,这个同学会不会用奇怪的眼光看我?他会不会没听到我的问题?他会不会不理我?他会怎么回答我?我第二句话该说什么?他会不会拒绝我?……”。大多数时候老二因为对人性未知的恐惧,她宁愿选择自己解决问题,不跟任何人有语言上的接触,不跟任何人交朋友,除了少年周沛。周沛也渐渐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他没有办法,他那个时候才十四岁,除了做为一个学生,什么都不懂,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守着阿圆,陪着她一齐犯傻。
此刻面若桃花的老二,让周沛想起了中学时代的那个非常非常特别的阿圆。他有点心疼,顺手拉开阿圆右手边的椅子坐了下来。轻轻地问她,“阿圆,你现在心里不舒服吗?”
阿圆抬起头,看着他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心有灵犀地说道,“没有,你说的是不是我的那个‘自闭症'呀?”老二接着道,“早就好了,我自己用了十年时间把它治好了。”又道,“我现在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话唠呢,也有人说我是社交高手!”说着,她抬起纤细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优美的幅度,冲周沛眨了眨眼,模样娇俏调皮。一下子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只有面对她的死党跟屁虫沛沛的时候才有的样子。
周沛浅笑不语,眼神温柔地注视着他的阿圆,她的笑容多美啊!
思念无期,那么多思念难眠的夜晚,只在梦里相见,只有案前那些她的照片。而那些没有他陪在她身边的点点滴滴,林林总总,他只能通过贫乏的关于她的数据和文字汇报。通过照片里的她,远远的不真实的看她,也仅仅只能是看。感受不到她丰富多彩的情感历程,触摸不到她灵魂深处的爱恨痴嗔。
当初,周沛知道自己从走出考场那一刻起,也许此生再也见不到她,年少的他几乎要崩溃。他极端的愤怒,可又找不到可以发泄怒气的出口,即而想到,高考状元对他来说算什么!至高的荣誉对他来说算什么!无上的社会地位,巨大的财富,家族的掌控权力,对他来说都是个屁!“你们凭什么可以剥夺我对一个人的感情?!我要摧毁这一切!”这个念头蹦出来,也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仿佛天边无端的一声惊雷,把他对某个人某种情感深藏的渴望惊醒了。就在那一瞬间,周沛从一个少年迅速成长为一个成年人,一个城府极深,心智极其狡诈的“大人”。